顾母这才注意到那三张回门礼单子,忙将啃完了的水晶蹄膀朝地上一扔,随意在衣摆上抹了抹手,一把夺过小儿子手里的纸,细细看了起来。想当初顾母刚刚嫁进顾家时,顾老太爷还是从六品的台州府同知,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两人琴瑟和谐、红袖添香之时,她也曾跟着顾老太爷认过些字,虽不多,但礼单子却是能看懂的。 第一张礼单子上列的是日用百货:红绿二色粗布、细布、蕉布各六匹,红绿蓝紫四色杭娟、云绸各二匹。素青纱帐八顶。素银杯、盘、碗、碟各一对,细白瓷杯、盘、碗、碟各二十个。文瀚轩文房四宝两套,折扇十把。竹帘、竹簟各十二席。 第二张列的都是各样吃食:绍兴酒八坛,金华火腿两支,整羊两头,山鸡、子鹅、老鸭各一对,鸡子一百个。青砖茶十块,双囍团茶十饼,绿白散茶各八两。春舂米二石,冬舂米二石。胡麻油、菜籽油各十斤。红糖、白糖各十斤。莲子、百合、红枣、桂圆、花生、口蘑、银耳、笋干各二斤。柑橘、柿霜、林檎、枇杷、青枣各二斤。鲜鱼八尾。各色糕团十匣。 第三张却是太夫人给顾维驹添补的回门礼,也整整齐齐列了单子:金二两,银二十两。囍字金银锞子各二十。银鎏金一点油簪子八根,银鎏金寿字簪两根。人参两株,燕窝八两,鹿茸二两,虎骨酒二瓶。兔毛昭君套两顶,兔毛暖耳八副,羊羔皮两张。蔷薇、茉莉、木樨、玫瑰花露各二瓶。枣泥、松子、桃仁、蛋黄糕团各八匣。盐水鸭八只。 原本顾维驹备的回门礼不过寥寥,但加上太夫人这份儿,也就不算少了。单是金银就数十两。而且看得出来,两人应该都是想着顾家家贫,备下的多是实用之物。吃食布料不必说,就是金银锞子、鎏金簪子,也倶是能当钱花销的。 可顾母还不满足,把礼单子一甩,哼了一声,说道:“口口声声有钱人,怎地才舍得这点子东西。打量着谁没见过世面呢。早些年咱们家还好的时候,礼单上的金银都是这个数!”说着伸出一只手,张开五个手指比了比划。 顾维骃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她又抢着到:“再看看这簪子,还是鎏金的。哼,当初你爹还在时,给我置办的都是赤金簪子。” 想想到过去家中繁华景象,顾母心酸落泪,长叹息道:“若是你爹还活着,我岂会把这点子东西看在眼里。鎏金簪子我就是戴也不稀得戴。那时候我有一只赤金菊花簪子,上面嵌了一颗极漂亮的猫眼石,我爱得不行,整个秋日都戴着。你爹看我喜欢,又给我买了一支梅花嵌珍珠的,说让我冬天换着戴。还说春天再买桃花的,夏日再买莲花的。可就是那年秋天蝗灾,你爹开仓济民坏了事,还没等到春天就被贬黜了。再后来你爹去了,生计愈发艰难。为了养活你们,首饰我全都当了,一件也没能留下来。我的命、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一面说一面嚎啕大哭起来。 几个儿子赶紧围在她身边劝慰,顾维骃不住口地说着等他中举做官,定给母亲再买齐这四时花簪子,定必以前的还贵、还好看…… 顾家哭天抢地,乱成一团的时候。霍阆风已经带着吃饱喝足的妻子,离开了重泽酒楼,去往西边的天市垣。大梁朝商业发达,除了皇宫所在的紫薇垣、文武官员所在的东、西太微垣之外,其余四象区、二十八宿坊中均有大大小小的商铺,更有不计其数的小贩、货郎。但最有实力的商人、最有规模的商铺,还是都集中在东、西天市垣。 东天市垣因靠近文官显贵居住的青龙区,因而卖的多是奇珍异宝及贵重奢侈的货品。相比较而言西天市垣就亲民多了。也许是更靠近商贾们居住的朱雀区,因而这里不仅各类商铺比东市还多、东西比东市便宜,货品种类也更加五花八门。充满了各种一夜暴富或者贱价买宝的传说。 到了坊门口,附近有专为停放车马而设的大片空地,还有拴牲口用的棚厩,有看守车马并代喂牲口的人,仿佛现代的停车场,谓之歇马肆。一旁有许多卖吃食、便宜货物的小摊贩,还有贱价的茶水铺子,专做这些车夫、仆役的生意。海风碧云等一众仆役就去附近喝茶闲聊,等候主家。珍珠琥珀不便与一群男子一起,也嫌附近人多杂乱,不肯露面,便仍在车里歇着。海风碧云见状,就让小食摊子上的妇人给送去各色茶点果子。 霍阆风只带了顾维驹一起缓步走进西天市垣。这里不愧是大梁都城最热闹的地方,两旁林立的各类店铺自不必说,路上也有许多流动叫卖的小贩,提篮的、推车的、摆摊的,多不胜数。原本十分宽阔的街道都因此有些狭窄起来。甚至还有高鼻深目、皮肤头发眼睛有异色、与中原人长相绝不相同的外国商人。 顾维驹奇道:“琉璃曾与我说过,金陵城里没有外国人,说是只让他们在广州、泉州,不许出来呢?怎地这里明明有许多?” 霍阆风解释道:“主要是不许欧罗巴那些小国家来的人进,比如什么以西把尼亚、弗朗察、和兰、亚勒马尼亚、意大里亚、法兰德斯等国的人。欧罗巴才与我朝通商不久,既不肯纳贡,也不肯称臣,他们的使节也不守礼仪,还整天想把他们信的神传播给我们。因此陛下便不让他们出广州泉州,派了礼部、鸿胪寺和行人司的官员去,说是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什么时候放他们进来。” 顾维驹暗道,这点倒是与她认知里的史实相符。听发音,她大概也能知道是哪些国家,毕竟现代她曾在欧洲留学数年。想当初她会英语和西班牙语两门外语,感觉走遍天下都不怕,回到了古代却是用不上了。 正想着,又听霍阆风继续说道:“不过听说这些小国家最近正在联合起来,跟一个叫奥斯曼土耳其的国家打仗。说是因为信的神仙不一样,就打起来了。这些红毛番夷,真是奇怪,天上神仙那么多,爱信谁便信谁好了,这也能打起来。” 顾维驹默默回想,她历史不太好,但也知道奥斯曼土耳其跟欧洲国家之间的战争。其实源于肤色、人种、信仰的争端,时至21世纪,也没能被解决。 霍阆风还在继续说:“还有罗刹国,也不许他们进来,皆因他们数次在边境挑衅。要不是罗刹国实在寒冷又偏远,可能陛下早就发兵了。不过以前曾许他们上京朝贡,他们一次来数百人,睡醒就喝酒,喝完就打架,偏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每次他们一来,应天府尹就愁得想悬梁,天天来给我们请客送礼。” 听到这儿,顾维驹忍不住问道:“为何天天来给你们请客送礼?” “你想啊,就府衙那点儿人手,哪儿能管得住那么多罗刹毛子。但兵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各处他一个也请不动,只能靠我们五城兵马司了。”霍阆风道。 顾维驹听着这些熟悉的名称,心里似乎有了一些着落,看起来这个时代,还是更接近明朝多一些。不知道现在等于明朝哪个时期?也不知道这个时空有没有满清? 霍阆风见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接着道:“至于你现在见到的外族商人,多是来自暹罗、高丽、安南、占城、锡兰山、古里、天竺、波斯、大食、帖木儿、满刺加、苏门答腊及西域诸国的商人,多自汉唐时就与我们通商。只日本那边海上盗寇甚多,因此朝廷这几年暂关了明州市舶司。”霍阆风熟知家中生意,因此说起来也是如数家珍。 这其中许多国家顾维驹听着都耳熟,应该是历史课上学过。似乎这个时空在明朝之前的历史并没有很大的偏差,甚至周边的国家也尽都相同。顾维驹开始觉得,这个陌生时代的轮廓,一点一点浮现在了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