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仔细检查了陆离的腿脚,确诊只是肌肉拉伤了,养养就好,并无大碍。但是看在丞相大人走路一瘸一拐的份上,主人当然不能开口赶人,陆离由此在“太子别院”“暂住”下来。
他甫一来已经将太子座下得罪个精光,自然也不怕更麻烦他们一些。
于是中午用膳时特意关照厨房给他加道红烧鲤鱼,因为受伤之人需要食补。
下午李幼怜过来看他,他已经换了新的衣衫发冠,捡回了往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闲适模样。
“老师?您伤口好些了吗?”
“嗯,无碍。”陆离招手让他过来,“你怎么样?这里可还住得惯?”
提起这个,李幼怜有了精神:“这儿比宫里好!”
这是自然,没有宫人整日跟着,没有没完没了的繁文缛节,可不就是出了笼子的鸟?
李幼怜絮絮叨叨地讲上午干了哪些事,不仅逛了园子,侍官还带他看望两位受罚的将军,园里其他人也一并见过了,这些武将虽对陆离抵触得很,对小皇孙倒还尊敬。末了李幼怜忧愁道:“皇叔好像真的生气了,老师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提到太子,陆离很感兴趣,“太子怎么了?”
“皇叔进屋发了好大脾气,还责怪皇爷爷派你…我们过来。”李幼怜越说越幽怨。
陆离失笑道:“你怨我也没用,又不是我先动的手。”
陆离虽然一向对自己颇为严苛,对李幼怜倒是放纵许多,古书上那一套君子贤臣的理论他从未与之讲过,他更注重以身为范,因而两人相处说是师生更似兄长。
“害怕?”
太子凶名在外,翻遍整个大梁,甚至六国,也找不到一个不怕太子的,这很正常。
“就···有一点。”
“殿下只是看着冷一些,其实很好相处的。”陆离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完全忘记自己昨日被太子一个眼神劝退了。
李幼怜其实心中担忧多过害怕,但他不知怎么说,屋内陷入沉默。
他甚少这样失落,陆离观他眉眼已初具少年模样,算算时日,再过两月即将年满十一,心里盘算了下,挑了些话同他说道:“我知你一直困惑你父亲舅舅的话,也知道一些咱们眼下的处境,外面盛传太子党和皇孙党争权一事,你不要理。你是上了玉牒的正经皇族,无论发生什么太子殿下和我都会护着你。”
李幼怜原本就对人家冤他争权夺位一事异常恼怒,因为他心中无论如何不可能有要从太子皇叔那里抢夺什么的想法,这都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不能,绝对不能。
李幼怜性格开朗,但有时有些内秀,外面人说的话他听着不肯来问陆离,陆离的话他听着也不肯说说自己的想法,情愿一个人慢慢琢磨,小小年纪已经很知分寸。
陆离送他回去,拍了拍他肩膀鼓励道:“你不是一直想向太子殿下学习吗,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以后可没有了。”
李幼怜乖巧点头,低着脖子进自己院里。
陆离在他门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从这里透过花窗回廊可以看到太子的庭院。他本以为太子通过陛下召他过来心里必是想同他和好的。
太子多年不回京,朝中无一心腹,现在整个文官集团都在陆离手里。从前没有李幼怜的时候无论太子进不进朝堂,他都是大梁日后唯一的王,可是有了李幼怜情况就不一样了。
陆离控制了朝堂,他的态度就是整个文官集团的态度,支持太子还是皇孙就在他的一念之间,顾氏亲近他,所有人都将他划归皇孙党,他也不辩驳,以致现在朝堂上彻底分为文武两派,文官支持皇孙,武将支持太子,但其实最终决定权在文官这里,因为无论太子党怎样反对李幼怜登位,他们都不可能起兵造反,而一旦文官集体罢官,梁国立刻就会混乱,靠几个不通政事的武将根本逆转不了这种灾难。况且顾世检手里有禁军,禁军掌握着皇城的心脏,他已经拿捏到蛇的七寸,已经有了足够的筹码与太子谈判。
如果太子要求他支持他,他就要求太子这一生不能娶妻。他会像魏卿辅佐太宗皇帝一样尽心尽力辅佐他,太子或许永远不会爱他,但是他们会用另一种方式一辈子守在一起,他会暗地里除掉顾家,将李幼怜过继到太子名下,即使百年之后,他看重的李氏江山也不会亡。太子没有理由不答应。
可令陆离想不通的是太子今日的态度,明罚暗讽,明面上他确实不想得罪自己,但似乎也并未决定要同自己和解。陆离心中举棋不定,在门外站了许久才离开。
接风宴安排在后花园,这里依山,风吹不着,园里有人工挖掘的“停心湖”,停了半亩荷叶,地势的关系建不了亭榭,只在一片美景中开辟出一块可供休息赏景的空地出来,置了十几方矮榻,舞文弄墨之人贯是喜欢这种地方,觉得风雅。
陆离作为不受欢迎的客人,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完全是因为这里除了他没有人觉得这块地方好。
太子觉得山下最好,毋丹仙觉得院里晒太阳最好,秦瑜觉得太子殿下身边最好,郑太医觉得只要离太子远点,哪哪都好。
陆离过去的时候,夜色快要降下来,席上只有韩于安一人。酒菜碗碟已经放好,他看见陆离过来,笑着起身招呼他。
“好久不见,陆六郎。”
陆离也笑:“是好久不见,竟有些认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