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逸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想到过往许多不愉之事,只觉愤恨。他已经不是几岁的无助小孩,会任由上官夫人欺辱。他冷笑道:“爹,弟弟从京城回来三天俩头的生病,我去看望也无妨。可您的夫人是如何做的?居然让我伺候弟弟饮食起居。她真觉的我一个大男人比丫鬟婆子做的更好?我不乐意,她堂堂的城主夫人居然哭闹追打我!我也不用当差,日日去伺候他可好?” 上官逸身形高大,俊朗英武,他此时怒发冲冠,更显出男人阳刚之气。上官庆想到黑胖矮丑的嫡子,恨不得把他们二人换个身子。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叹气道:“罢!罢!罢!你年纪也不小了,爹的话也不顺耳了,随便你去罢。” 上官逸从善如流:“明日事多,儿就不打扰爹休息了。”他丝毫没有犹豫,拔腿就走。 上官庆心头一堵,想喊住儿子,却怎么都叫不出口,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他疲倦的趴在书桌上,想要小憩片刻。迷迷糊糊之间,书童来报:“大人,少爷又犯病了,夫人请大人过去看看。” 上官庆又累又困,猛的被吵醒更觉难受,大吼道:“病了去找大夫看病,天天找我作甚?” 书童吓的呆立一旁不敢出声。 上官庆闭目半响,终究还是抓起外袍穿上去看望儿子。 上官庆一进上官捷的院子,上官夫人王丽娘就扑了上来,哭喊着捶打他道:“你这个丧良心的玩意,天天公事公务,儿子都不管了。你瞧瞧儿子成什么样了?” 上官庆抓住丽娘的手,柔声道:“夫人莫急,我这不是来了吗?” 上官家唯一的嫡子上官捷此时神志不清,正躺在床上抽搐,眼睛翻的只剩眼白,歪嘴里塞着根木条,一团团血沫不时从木块边溢出来,他已经完全失控,四肢乱舞。四个粗壮婆子拼命按住他手脚,奶娘喘着粗气用鹿筋把他手脚牢牢绑在床上,才算把他勉强制住。 奶娘围上来抹着眼泪道:“城主 ,少爷怕是犯了癔症。今夜,少爷好端端在房里睡觉,突然大呼有蛇。我进屋时只见少爷面无血色,浑身发抖。他说有一条好大好大的乌蛇,一直在窗户外面一直盯着他看。丫鬟把窗户打开,外面什么都没有。现在这个季节,我们府里别说壮汉粗的蛇了,手指头粗的蛇都不可能有啊!我们安抚他半天,他刚平静下来不小心瞧了一眼窗户,就嚷着:‘它还在!他还在!’当即就发了病。” 窗户已经用棉被牢牢遮住,房间密不透风,一股难闻的异味在房间飘荡。 上官庆不忍细看儿子此时凄惨的模样,转身问王丽娘道:“请大夫了没有?大夫怎么说?” 王丽娘恨恨的绞着手中帕子不作声。 奶娘偷看了一眼王丽娘,小心翼翼的道:“少爷服了安神药物,可还是抽搐不停。” 上官庆刚想发火,王丽娘伸手擦了一把眼泪:“上官庆,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自己的亲生儿子,我会不心疼吗?京城带回来的药物还有,已经唤丫鬟熬药了。我不敢请大夫,这一请大夫,不就把捷儿的病情昭告天下么?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夫人糊涂,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捷儿回来这么多天概不见客,外人多少能猜出点。你让捷儿如此抽搐,万一伤着捷儿自身可如何是好?”上官庆埋怨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丽娘就悲从中来起来:“你当我愿意看着捷儿如此?外面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笑话!我命不好,千辛万苦生了这么个玩意,比不得你庶子精明能干,倒惹的你心烦。” 上官庆头疼的道:“你不要每次什么事情都扯上逸儿。他也是我的儿子。他都远远躲着你,俩三个月难得回一次府,你还要如何?” 王丽娘顿时气的浑身发抖:“逸儿,逸儿,叫的好生亲热!上官庆,你这个骗子,你说过你永远只有一个儿子捷儿,你现在却为了个野种吼我,你把我当什么了?”她状若癫狂,扑上去就撕打上官庆。 房间的丫鬟婆子见怪不怪,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够了!什么野种不野种!上官逸是上官家的大少爷!岂容你随意侮辱!丽娘,看来你是劳神过度,得了失心疯了!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只得把你关祠堂修养身体!”上官庆狼狈的伸手左右阻挡王丽娘的撒泼。谁知王丽娘下手愈发的重,长长的尖指甲非往他脸上挠。连日的劳累让他烦躁,抓住王丽娘的手往旁边一甩,王丽娘毫不设防,惊呼一声跌倒在地。上官庆拍桌而起,对丽娘身边的大丫鬟道:“你是个死的吗?少爷都这样了,还柱在这里跟块木头似的!快去请大夫!” 王丽娘一怔,继而竭斯底里喊道:“还请个什么劳什子大夫?就让我这苦命的儿死去算了!”她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夺过桌面上的一把剪刀,就要往心口上捅:“我这失心疯的娘也别关祠堂了,就去陪他!” 王丽娘身边的奶娘动作快,一把从她手中夺过剪刀。其余丫鬟涌上来,为表忠诚的哭喊声,安抚声,房内乱成了一锅粥。 上官庆太阳穴“突突”乱跳,只觉心力交瘁。他眼前一黑,手胡乱抓住了凳子的靠背,才没有倒下去。他缓了缓气,厉声道:“通通闭嘴!” 丫鬟婆子还是惧怕这个男主人的。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余王丽娘的大哭。 上官庆走到王丽娘面前:“丽娘,我想和你说说话。随我去旁屋,别再打扰捷儿的清净。” 屋子安静空旷,烛光点起,俩人相对无言。 上官庆先打破了沉默道:“丽娘,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王丽娘眼中含泪,把头扭一边:“我心里难受,就像有团火在烧!” 上官庆抓住王丽娘的手,王丽娘挣扎几回都没有挣脱,她冷笑瞪着上官庆,眼角的皱纹深深显现,更刺眼的是,她一头乌发中悄然夹杂着几根白发。 丽娘老了。 记忆中在花灯中簇拥下如同神仙中人般的那个小姑娘,已经被生活逼成了一个喋喋不休的泼妇。 上官庆心头一紧,自责不已。他上官庆今生负谁都不能负丽娘啊!他柔声道:“丽娘,时间真快啊!我现在还记的四十年前,我们相识在京城的中元节。那夜,灯火通明,游人如织。满大街各式各样的灯笼,鲜花。许多小姑娘成群结队的去河边放纸船与花灯,远处的夜空烟花绚丽。一眨眼,我今年五十七岁了。” 王丽娘神情恍惚的道:“对啊……”她打了寒颤,她也年过半百了! 她与上官庆相识如同戏文中一模一样。 那年,她还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王昭最疼爱的小女儿。 她带着丫鬟偷偷的从家中跑出,观看中元灯火盛景。却不料与丫鬟走散,正惶惶不安之际,被几个登徒子发现,出言调戏,拉拉拉扯扯,她害怕大哭的时候,少年上官庆出现了,打跑了登徒子,找到了丫鬟,负伤送她们回学士府。 俩人正值情窦初开年龄,男才女貌,四目相对之时,上官庆眼中有着对她的浓浓惊艳。 原谅他从未见过如此秀雅,一身书香气的女子。 她的脸红了,心里如同小鹿乱撞。 一来二去,他们找各种机会悄悄相约在学士府外。 就是什么事情都不做 ,只要看着对方,心里眼里就有着抑制不住的欢喜。 那时,她已经和旁人订亲。父亲王昭极其刻板,绝对不可能无故退亲。要是知道她与外男私自来往,一根白绫结果她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情到浓时,她留下一封信让父母兄妹就当她死了。她义无反顾跟随上官庆来到邑江。 那时她还太年轻,就算熟知“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古训,她也不以为然的很。 上官庆的老娘可不好对付。 王丽娘的眼神凌厉起来,她颤抖的再次想抽出自己的手,上官庆却握的更紧。她再也忍不住,一肚子委屈化作泪水滚滚而出:“上官庆,你居然为了那个野种凶我,我现在才知道,我在你眼里算个什么。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哄骗小姑娘!” 她经历婆婆重重刁难,终于成为上官庆的妻子,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随着年岁的增长,少年时期的浓情蜜意逐渐淡去,已无家可归的她根本就听不得上官庆一个“不”字。 上官庆心疼不已道:“丽娘,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怎么样才开心?” 王丽娘嗤笑道:“我要我的捷儿成为人中龙凤,把你生养的那野种踩在脚底下。”她悲从中来,眼泪一颗一颗的砸在上官庆的心头:“可我心里清楚的很呐,你的逸儿已经长成了伟岸男子,而我的捷儿……我的捷儿……” 老话说的好,狗不嫌家贫,母不嫌子丑。可儿子长成上官捷那模样,真要说爱若珠宝也太虚假了点。特别是上官捷身体有病,动不动摔在地上抽搐吐白沫,每次她都吓个半死。 她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爱上官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