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毓手里还拿着那个铃铛,见殷容走了转头看向苏木木,“木子,他今天的态度好像和昨天不一样了?” 他,自然说的是殷容。 苏木木点头,“昨天还装模作样地遮掩了一下,今天好像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可凭借现在两人知道的,实在是没法猜出殷容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能静观其变。 夏毓兀自斟酌了良久,还是没把心里那个猜测说出来,不过,也许木子也想到了。 苏木木见夏毓看向自己,把手中的铃铛收了放进口袋,道,“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呢?时间还早,我们一起做会儿题吧。” 苏木木做语文向来不动什么脑子,所以做作业时通常把它放在第一个,这周语文留的是依旧没什么新鲜的高考模拟卷。 之前,苏木木在一班,夏毓在四班,两人写作业都是各写各的。而现在,夏毓看见苏木木拿出的语文卷子,在书包里翻了翻,找出了自己的。 两人开始写同一张语文试卷,试卷前几题是词语和拼音,夏毓碰到几个字拿不定对不对,便去翻字典,就这么一路写到现代文阅读,其中有一小问的题干中有一句描写爱情的话,这话的作者的名字缀在后头,夏毓不认识。 那上面写着,我很讨厌我自己不温不凉的思虑过度,也许我是个坏人,不过我只要你吻我一下就会变好呢。 夏毓初初很快扫过一遍,末了又回过头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遍,夏毓有些感叹作家的神奇,能把话说到千万陌生人的心里眼里。 夏毓的心突然鼓噪起来,一丝小小的念头趁着防守松懈冒出来,夏毓听见自己的声音突兀地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他问,“木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苏木木有些惊讶地看向夏毓,目光在夏毓身上停留一会儿后转到夏毓面前的试卷上,随即了然。 房间里窗户只开了一角,凉风吹过,带着窗帘卷起又落下。苏木木扬起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转向夏毓答道,“我,谁也不会喜欢吧。” 夏毓佯装的平静无人在意,苏木木只是略略看他一眼,便回了头拿起笔,好像关于这个问题,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夏毓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心里那点近来羞怯欲动的念头像没出洞的老鼠见了猫,无望到底了。 于是这话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散在窗外的黑夜里,如同夏毓此时的心一样,一点含混的期待刚刚露了点头,就被判入十八层的无间地狱,一辈子也见不了光了。 这两天,宁城中学的学生们都在讨论那位受伤的高二英语老师的事情,张亦琳从各方人马处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听说最初传自某位同学在那家医院工作的亲戚,准确度还算有保障。 “还在昏迷吗?”张亦琳问同桌。 “对啊,”同桌压低了声音,“说是确诊为植物人了,她家里人接受不了,还来学校里闹了呢。不过,这事怎么说学校也没责任,我估计学校最多象征性的给点钱。” 张亦琳不在意其他的,附和地点了点头,又在座位上待了一小会儿,然后有些忐忑地起身,出了教室。 三楼一个僻静的角落,站着一人一鬼。人是刚刚离开教室的张亦琳,鬼是那烧伤女鬼。 张亦琳面对女鬼站着,神情动作完全没了当初的害怕,“我打听清楚了,她成了植物人,醒不了了。” 那女鬼微微低着头,喉咙咕噜咕噜地上下滚着,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张亦琳看得着急,自作主张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你现在也算是报仇了,之后打算怎么办呢?我看你还是快点去投胎,这种男人没什么好留恋的。” “我……后……悔了,我不该……推” 女鬼说的费劲,说的话也是软弱至极,张亦琳不爱听,打断道,“有什么不该的,他们那样对你,这是她罪有应得。” 那女鬼便怯懦地不说话了,只脑袋还在小幅的摇着,不肯放过自己。 张亦琳看她实在可怜,压下心口那股恨铁不成钢的郁结,软了语气劝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还有心去同情他们?恩怨已了,你只要好好想着自己事情就行,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赶紧下了地府转世去吧。” 张亦琳说得恳切,那女鬼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触碰自己的脸颊,可手指刚挨着一点下巴,就又发抖着撤了下来。 回想起火海里皮肤烧灼的彻骨疼痛,女鬼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缓慢地向张亦琳鞠了下身子,喉管里发出的喑哑断续的音节,“小姑娘……谢谢。” 张亦琳眼睛忽然有些酸涩,偏过头别扭地回应道,“不用谢,忘了这些事情,下一世,好好得过吧。” 那女鬼嘴角的皮肉往上提了提,想给张亦琳一个临别的笑容。 同样一张形容可怖的脸,张亦琳却能够直视它了,“行了,别笑了,快走吧。” 女鬼喉咙里发出几声咯咯的笑,似乎在为张亦琳看懂她的笑容而感到开心。 张亦琳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下一秒,那笑声还在周围回荡,那女鬼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张亦琳有些怔愣,良久抬头空无一物的角落,心中默默祝福。 下一世,要幸福地过。 当晚,张亦琳独自一个人在房间想了良久,她想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在久远的记忆里面容模糊的大姨和大姨父。 那时候夏玉芳还在事业单位工作,还没有像现在一样,让家庭占据她的整个世界。常常是大姨带着夏毓一起来幼儿园接她,夏毓带着她在花园里玩,大姨就在家里准备晚饭。等她吃饱喝足之后,一睁眼,便从城西的家里醒来,小张亦琳一度以为是神奇的魔法送她回到家里的,其实,她觉得大姨家更好,不回自己家睡也是没关系的。 小孩子记不得人的脸,可想起大姨,张亦琳就自动把她将母亲般如水温柔这样的词联系起来,直到现在,这仍然是张亦琳的一种本能。 张亦琳不记得大姨父,不记得脸,连个模糊的印象都没有,但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知道自己有点害怕他,从不肯主动亲近他。 张亦琳接着想到夏毓,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里的一瞬间,像乌龟感知到危险,张亦琳几乎立时就要把脑袋缩回壳里,把自己好好地掩藏起来。 可张亦琳已决心要做出改变了,十二年的时光长久到张亦琳一想起就心口发涩,难以呼吸。纵然她的人生还有许多个十二年,可这次,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再等。 第二天,周六,窗外天色渐渐透出点光亮,辗转了一夜的张亦琳盯着放在床头的手机,隔一会儿便看一次时间。 屏幕上的数字由六点二十九变为六点三十,张亦琳心里蠢蠢欲动,无论如何也躺不住了,张亦琳从床上起来,花了平常两倍的时间洗漱整理,一看时间,六点五十。 张亦琳十分怀疑这表其实处于另一个更加高速的时空,不然没道理二十分钟的时间会这么漫长。 定了定神,张亦琳思虑片刻,准备出门去买早餐。 一路上,张亦琳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慢慢来,不用急,可买回早餐一看,时间是六点五十五,一算下来,这速度比得上她的八百米测试成绩。 张亦琳在餐桌旁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豆沙包,包子个头像小孩子拳头那么大,张亦琳平时能吃四个,张亦琳小小的咬下一口,在嘴里咀嚼了到淀粉发甜才咽下去,就这么吃完了一个,实在是食不知味,张亦琳盯着桌上满满的包子、豆浆、油条,半晌后起身,撕了张便利贴贴在旁边,写上:早餐,张亦琳。 之后便急匆匆出了家门。 城西到城中的这条路,张亦琳从未独自走过。 一路上身畔风景陌生中有着独特的熟悉感,像离家半生的游子回到故乡,故乡的样子也许是陌生的,但风中飘荡的气息却是熟悉的。 张亦琳正穿过一条小巷,夏毓的家就在几百米开外。 激动,忐忑、羞赧,张亦琳的心像人诗中所说,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彭彭作响。小巷不过几十米,亮光就在几步开外,忽然间,几个黑影凭空出现,把张亦琳堵在窄小的巷子里,慢慢朝她靠近…… 夏毓家那方小小的花园就在咫尺之外,再一点,她就能牵回记忆里那双温暖的手…… 夏毓刚刚吃完早餐,正端着杯牛奶靠着阳台窗户,小区花园里,仍是那几个小孩在沙地里堆城堡。 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牛奶,夏毓离开阳台,要去厨房把杯子洗了。 电话突然响起来,夏毓愣了下,而后笑起来,拿着杯子小跑到卧室。拿起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夏毓雀跃的心情陡然平淡了下来。 “喂,小姨。” 来电话的正是夏玉芳,从听筒中传来的声音焦急疲惫。 “小毓啊,琳琳出事了!” 短短几分钟,夏毓怔愣的次数有些多。 “妹妹怎么了?”夏毓有些着急。 “唉,我也不知道啊,突然就昏倒了。小毓啊,你来看看吧。” 夏毓听出了夏玉芳压抑的住的哭腔,无措地安慰道,“小姨,你别担心,我这就过去。” …… 挂了电话,夏毓立马出了家门,奔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