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看我的眼神。失望,哀伤,无奈。好像是下雨了,他没带伞,我也没带伞,两人站在雨中被浇得满身狼狈,都固执的不肯走向对方。 他说:今夜俺去客栈找你。 可是晚上的时候,夜幕笼罩大千世界,我在外流浪,一宿也没回去。 黑鹰,我遣他回了佛合山,甚话没问,甚话没说。 在城楼上独自吹风,天穹繁星闪烁,冷光纷纷,大脑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万家灯火相继熄灭,世界陷入安眠。 收起裙摆,坐在城垛上,倚着凉嗖嗖的青石砖,望向远方,所见正是:夜色延绵千里,千里夜色茫茫。 放空自我时,蓦地一道霞光划破黑暗,形影迅速,唿哨冲州城北方向行去。 我心中一动,思忖时,想到了什么。再抬眸,那千道霞光已遥遥远去。即刻收了闲心,捻诀将身飞起,奔光彩而行。 将有六十里处,果真拦截一妖。细细打量下,但见他人身狮首,小眼精亮,体格雄伟高大。怀里还抱着三样兵器,那万道霞光之源,便是在此。 而他怀中三样兵器,恰是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八戒的九齿渗金钉耙,沙僧的降妖宝杖。 他如此这般嘴脸,明显是头狮子成了精,我暗作寻思,一番梳理,明了此妖的底细。 若我猜的不错,他所居豹头山虎口洞,正是那山中群妖之首,黄狮精。即又取证:“你是虎口洞里那位黄狮精么?” 俗话讲若是身正,行路不怕影子斜,夜深不怕鬼敲门。黄狮精被中途拦下,遮遮掩掩,气势上已下一城,又因是个新手,被人当场抓住,面子上难免下不去。 吴老先生说,这妖怪向来行事低调,没掀过什么风浪,秉性并不算坏,有时候还傻的可爱。 他抱紧了手中三样兵器,扫视着我,没回答,算是默认。少顷,闪烁着眼睛,喉咙一动,有些忐忑不安地问:“你是谁?” 我的目光紧盯着其中一样兵器,这兵器,我曾试过,且得心应手。 黄狮精见状,晓得我是觊觎他的宝贝,更加心惊胆战了,死死护住兵器,鼓起勇气作凶恶状:“这是我先看到的!” 我轻笑,直奔主题:“沿山打兽,见者有份。你二我一,如何?” 黄狮精一愣,也确实单纯的毫无心机。他爱怜地抱着怀里的兵器,一个个摸着,看着,都很不舍。好半天,拿过最精致的九尺渗金钉耙,换个方向抱在胸前:“这个,我的。” 然后在降妖宝杖与金箍棒中游转。孙悟空的金箍棒在外观上,说实话,比不得它他二位师弟的武器。所以黄狮精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将降妖宝杖给自己挑出来,最后顺手把其貌不扬的如意金箍棒扔给了我:“接着。” 物什依旧冰凉,反手将它背于身后,一时间善心大起,与黄狮精道:“拿了他们的东西,你怕活不长了。长夜漫漫,你还有后悔的机会。修炼这么多年,不要为了一点小利,白白葬送性命。” 他愕然,炯炯有神的眼睛多了丝慌乱:“你是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本性善良,不该为一时之利蒙蔽,若能知错改错,将宝贝送回去,也许能保住一条命。” 他更不解,但认为我是故意危言耸听,道:“你既拿了宝贝,就快走,休得再纠缠于我。” 一阵默然后,我轻启唇:“万物各有命数,在下言尽于此,告辞。”他已被眼前虚荣乱了心,旁人说再多都没用。索性我也不去当那和事佬,微微顿首,抽身离去。 这世上一切执迷乱相,只可点化,不可干涉。是穷途末路,或柳暗花明,全凭个人造化了。 之所以不追回另外两个兵器,完全是不让吴老先生尴尬,也使得三藏一行的劫数能够圆满。 返回城楼,将金箍棒抱在怀中。这是他降妖除魔昼夜不离身的武器,亦是他心头至爱。 如意金箍棒六个金字在夜间仍熠熠生辉,轻抚上去,纹路的庄严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扉。我愈看愈觉得喜欢,使出丝锦手帕将它擦了又擦。 可能是脑子进水了,这是棍棒,又不是刀剑,纵使擦了,也不会有震慑人心的锋芒寒光。 苦笑一声,重新拥入怀中。 常听人说这世上的神器都是有灵性的,不知这根模样平淡无奇的金箍棒有没有。 心中好奇,看四周无人,摩挲着手中兵器,悄悄在棒头上亲了一下,道:“小宝贝,你福大命大,碰上我,今夜没让那妖怪偷去。可欠我一个人情啊。记住了,往后我若有难,你可不能见死不救。来而不往非礼也,知道吗。” 等了等,金箍棒没有任何反应,我觉得无趣,又扑哧一笑,第二次觉得自己大概是糊涂了,居然想着一根棍子能开口。 乐呵呵笑着摇头,继续慢悠悠走着。 第二日早上回到客栈,见桌上留书信一封,只有寥寥几个字:顾晴午在沈固处,莫惹麻烦。 轻蹙眉头,糟心的事怎的一桩接一桩。 但我决计听孙悟空的话,先不去惹沈固。晴午温柔和善,有一颗赤子之心,沈固若有些良知,就不会动她。不知此人抓住晴午是何意图,我只恐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随意梳洗后,来到玉华宫中。不出所料,孙悟空等人齐聚在一处院落,旁边还跪着几位铁匠,战战兢兢,行近了,听那三位铁匠滴泪道:“诸位爷爷,我们连日辛苦,夜里睡得沉了些。一觉醒来,那知道三样兵器都不见了,真的不是我们偷的呀,这等神兵利器,我等凡人,又如何能拿得动呢。” 果然是丢失武器的事。 孙悟空十分旷达,并无罪怪之意,他道:“这不怨你们,都已经给你看了式样,只应该收在身边,怎么却一时糊涂,丢在此处,那宝贝霞彩光生,想是惊动了甚么歹人,趁夜偷将走了。” 八戒见他如此好说话,不住埋怨起来,心中焦急却也没个法子。 他们下方聚众商议,我虽有心帮忙,但此刻不宜露面。 今日进宫,亦有别的要事。 心想他们一时半刻脱不开身,趁此机会,我蹑手蹑脚悄悄离去,掉头潜入暴纱亭。 暴纱亭此时唯余三藏一人,远远的,便看见他在静心打坐。 多久没见他了呢。我忘了。感觉已经很久了。 自拜他为师,我只会添麻烦,让他为我担惊受怕,这师父,我从未好好去看他一眼。也未尽过徒儿的本分。 我想,无论如何,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