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手脚挺麻利的,不花多久就布好了菜,只待主子落座。 桌上一只鸭子大摇大摆地放在中央,有宁屁股还未贴上金丝楠木椅,这道菜就抓住了她的视线。 “这陈皮子鸭是怎么得来的?” 该不会她自个儿厨房的厨子那么凑巧,又是做了一味陈皮子鸭吧? “回王妃,夏侧妃派人送来的,说是一个人吃不完,送予王爷王妃一同尝尝。” 另一个丫头霜儿回道。 夏雪薇也蛮会做门面功夫的,秦墨不过去吃饭就把鸭子全送过来,显得大方得体又善解人意,不讨喜也难。要是没有方才那件事儿,有宁对她的印象会更好的。 回想起那场闹剧,想来也是那个茯苓自把自为的主意,瞧夏雪薇的态度,不像是故意找她麻烦。倘若真是夏雪薇的意思,就太对不起她长的那张无辜脸了。 阿离说了陈皮子鸭是夏侧妃送来的,可秦墨听了半点反应都没有,敷衍的一声‘嗯’也省掉了。有宁对夏雪薇说不上有什么情谊,然而夏雪薇对秦墨的心日月可昭,同为女人,无可避免生出几分同情来。 “妹妹难得有这份心思,王爷不如就去和妹妹同吃。” 有宁淡淡地道。 秦墨夹了一筷子的豆皮,放进有宁的碗里,“吃吧。” 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有宁脑里转了转,试探似的又道:“要不叫妹妹过来一起吃?反正两个人吃不完。” 秦墨抬眸看着她,脸色一沉,手中筷子放了下来。有宁装着没看到他黑沉下来的脸,若无其事地放进一片肉嘴嚼。 “两个人吃不完是吧?” 他问道,有宁却没回答,自顾自地吃着。 秦墨随即扭头对那两个丫鬟说:“你们也坐下吃。” 阿离和霜儿惊慌地互相对视,张着嘴都不会说话了。她们不敢直看着秦墨,只好向有宁投去无助的目光。 她看着两个不知所措的丫头,道:“谢恩吧。” 既然秦墨赐了坐,那也好,他们就不必吃剩下的了。 两个丫头闻言心里更慌,绞着手指,又惊又怕。 阿离和霜儿遵照秦墨的命令,和他们围在同一张桌子坐着,一顿饭的光景瞬间就变得奇特起来。 府中恐怕没一个下人试过和主子一块吃的,能得主子赐坐已是莫大恩赐,更莫论一同吃饭了。她们碗筷放在眼前也不敢动,一昧地观察主子的眼色。谁知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挨板子了?一顿饭吃得她们胆战心惊,如坐针毡。 食不言寝不语的美德,他们算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屋里只闻瓷碗筷子碰撞的声音,半点儿人声也没有。有的不想讲话,有的懒得说话,剩下来的是不敢动嘴。众人各有所思,没有谁注意到门外边儿上露出来的一角袖子。 夏春堂。 夏雪薇独自默默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菜出神。她看着眼前的莲子羹,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夏季,宫里湖开满了一片夏莲的太极湖。 湖光潋滟,夏莲火红,夏雪薇站在湖的对面,瞥见了对岸一身鲜红长衫,咋看之下仿若从红莲而生的神仙。鲜血染了长袍,别人看着触目惊心,然而夏雪薇却移不开眼睛。 他的眼角流露着孤寂,夏雪薇好想去问他为何如此伤心,然而无情的眼神震摄住了她,双脚迈不开来。 那一面之缘过后,他的神情在脑中挥之不去,红莲仙人在心中深处扎根,长着嫩芽。后来父亲告诉夏雪薇,那男子是大周的九皇子。 “爹爹,我长大了能嫁给九皇子吗?”再过几年她也是适婚的女子了,她想嫁给红莲仙人,可以吗? 夏林弯下身来,和蔼地对她说:“薇儿,你是爹爹的宝贝,将来要嫁的也是未来大周帝皇,太子秦涵。” “可是我没有见过太子,女儿喜欢九皇子。” “你会见到的。” 夏林站起身来,严厉地警告她道:“不许再提九皇子了,听见了吗。” 看似温柔的眼神里,带着点点凶狠的神色。 短短的回忆每逢夏天就特别强烈,大浪一样冲击着内心。当她听到众人流传着新的太子是九皇子时,她激动得许久合不上眼。只要九皇子成了未来大周帝皇,她就可以嫁给九皇子了。后来皇帝宣布立十七皇子为太子,她如坠十里寒冰窖中。 转转折折,终于等到一天夏林回来对她说,皇上已将她赐给宁亲王为妃。她又哭又笑,等了五年,渺小的期盼终于成了真,上天没有辜负她的一片痴心。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哪怕是庶妃,她也心满意足。 她一直相信一颗真心,终能换来一份真情。 苦涩的眼泪溜进她的唇瓣,夏雪薇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 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爱慕着他,难过什么呢? “主子,快吃吧,菜要凉了。” 茯苓劝道。 这时冬儿匆匆跑进了屋里,对着茯苓打了个眼色。 夏雪薇嫁进王府的时候带了两个陪嫁,一个是茯苓,另一个叫冬儿。冬儿服侍夏雪薇的时间较晚,没有茯苓和她来的亲近,不过也是个忠心护主的丫头,就带着进府了。 冬儿神神秘秘地跟茯苓耳语了几句,茯苓突然就气着喊了声:“什么!” “小点儿声,别没了规矩。” 夏雪薇颦眉轻责道。 茯苓顾不上屁股上的伤,气冲冲地对着夏雪薇说:“主子,那个王妃实在太过分!” 下人嚼主子舌根是大忌,夏雪薇一听,立马叱责:“闭嘴!下午还打得不够重吗?要不是姐姐为你求情,你现在都站不起来,只能躺着了!” “茯苓是替主子感到不值呀!王妃心机甚重,那种小恩小德不过是要收买人心,在王爷面前装着宽厚!” “得了,还不闭嘴!我看姐姐才觉得我们心机重呢!你平白无事顶撞了王妃,受罚是理所当然。” 要不是茯苓为人冲动,秦墨也不至于对她冷言冷语,字里行间讥讽她不够厚道。 “主子恕罪。” 茯苓跪下请罪,“可王妃竟将主子做的陈皮子鸭赐了给下人!” “胡说!” 夏雪薇道。 “是冬儿亲眼所见!” 茯苓说道,马上将冬儿也拉过来。 冬儿连连点头,“是的,奴婢亲眼所见。” 夏雪薇对她们的话并不尽信,当中肯定是有误会。有宁皇族出生,待人之礼怎会不懂。再说了,王爷在她府里用膳,没有王爷的允许,她也不会私自赏赐下去。夏雪薇做个陈皮鸭子就是想逗王爷欢喜罢了,他喜欢拿这道菜怎么办,难道还要小家子气的去过问吗? 她不太在意有宁是否如她们所说,把鸭子赏人了,反而在意她们怎敢到月盈堂偷窥! “你私自去月盈堂窥探王爷王妃了吗?” 夏雪薇指着冬儿问道。 “冬儿——” 夏雪薇气得拍桌子,“窥探主子的生活可是大罪,被人知晓,不但是你们,我也脱不了干系!” 冬儿和茯苓忠心是忠心,可怎么脑子就不好使了呢? 她们赶紧磕头认罪,“奴婢知罪,奴婢不敢了!” 夏雪薇知道她们也是护主心切,就没有多责怪。 “你屁股上的伤还疼着,就别跪了。都起来吧。” 茯苓趁着夏雪薇的气消了些,嘴巴甜着道:“主子赶紧吃,待会儿还要好好洗个澡,等着王爷晚上过来呀。” “对啊,都差点忘了。” 给两个丫头气昏了头,夏雪薇一时都忘了今夜是和秦墨圆房之夜。本以为王爷明天才回来,布置还未弄好了呢。 “快,把东西都弄好,缺了什么就补上。” 夏雪薇道。 “是是是。” 春夏堂转眼又开始忙碌起来,窸窸窣窣的。秦墨听见外面的动静,就朝门外问:“院子怎么了?” 负责月盈堂的仆妇恭敬道:“回王爷,不是院子,是春夏堂的奴才正忙碌着收拾屋子。” “大晚上的有什么好收拾?” 秦墨无奈道。 她们昨儿才嫁进来,屋里早已经打扫过,用不着多此一举。 “妹妹兴许是为迎接王爷做准备吧。” 有宁道。 秦墨想了想,轻佻地笑了。 “侧妃该不会是以为本王晚上要过去吧?” 有宁奇怪,似是提醒道:“王爷当然要过去,今夜是王爷和妹妹圆房之夜。” 秦墨扬手把仆妇叫了过来,“你去告诉侧妃,让她好好休息,本王今夜不过去了。” 仆妇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秦墨这番话,她要怎么传达才好。夏雪薇知道了可要心伤了。 有宁不以为然道:“王爷不能不去,圆房乃是要事,怎能不去。” 秦墨反倒以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她,“王妃逼着本王去宠幸别的女人,难道不会吃醋吗?” 有宁看他是明知故问,她怎么可能会吃醋呢。但怎么说她也是秦墨的王妃,要是可以直白地说,她也想说一句:妾身无心争宠啊。 “作为王妃若天天争风吃醋,王爷岂不要头疼?” 同一个意思,换了个说法。 秦墨笑笑,手拂上她的脸。 “王妃多虑了,本王怎忍心让你吃醋?” 他将一块糖腌西红柿放进有宁的嘴里,“吃甜的。” 冷不丁一句甜言蜜语,吓得有宁牙齿磕到了舌头,疼得闷哼了一声。 秦墨摆着着急的样子关心道:“怎么,疼吗?” 有宁狠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谢王爷关心,妾身不疼。” 秦墨瞧她疼得丢了乖巧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