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是什么?”罗威又问; 笼子里的人眼光木然地摇了摇头。他忽然伸出一只手,白白的细长的手指穿过笼子的栏杆悬空垂着,忽然一滴水落到了地板,然后是两滴,三滴。从那只手指里像是装了隐形水龙头似的,哗啦啦啦有水滴下来。这景象若是平常时候见得,或许只有惊异。但如今在这样的情景下,肮脏的四周,一个病态得不能再病态的人蜷缩在笼子里,却一只白皙得像涂了羊奶透明得又可见血管肌腱的手,纵使冒出来的是清澈的水,此时也不免叫人觉得有些恶心。 罗威向后退了两步,远离了那摊水洼。笼中的人痴痴笑了起来。 眼中难得有了情绪:“你怕我。”肯定句。 罗威很难解释自己现在的惊异,“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的身体会冒水?你的皮肤怎么是这样?”这么薄,感觉碰一碰都要破了。简直就像是搭在外面的一层膜,还是极接近透明的那种。 “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虫?你不是人么?还是和其他笼子里的一样是那个吃人的怪物?” 男子的眼光逐恢复了空洞,冒水的手已经止住并且收了回来。他深深地闭上了眼,只是一遍一遍地呢喃着:“我是虫我是虫我是虫”。丝毫不关心罗威再问他些什么,好像已经从他这里得到足够的乐趣,他已经不值得自己再搭理了。 他双手环抱于胸,蜷着膝靠在笼子里的一个角落。罗威看着他露出的臂膀上,一排排针眼格外刺目。 “你是人吧?”他忽然心生了某种怯意。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 笼中的人因他的问题而停顿了两秒,复两秒又不停地念起来:“我是虫我是虫我是虫”。 怯意忽然变成了愤怒。 “他们为什么把你关在笼子里?你告诉我。我放你出来。”我是虫忽然停下。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然后无声地流下了泪水。 “晚了。”他说; “什么晚了?!”罗威大吼道:“你是人你是人!你明明是人!”说着就要将这块全遮着笼子的厚罩揭开。 却只见笼中的人遥遥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他的身后。 “那是关着怪物的笼子,他们吃人,是真正的怪物。和你不一样!” 笼中人的手指仍遥遥指着。 罗威顺着那手指看往更高一些的方向,才发现这间房子中,笼子的后面还有笼子,一摞一摞,一叠一叠。笼中人痴痴望着那方。 罗威走近了那一长排安静的笼子,隔着厚厚的罩布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寂静。暴风雨前的寂静。他提着心将幕布一一揭开,一具已经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尸体蜷曲在笼中。第二具,第三具。有时到是个活人,不过也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他们的皮肤同那个笼中人一样,薄得就像一层带着羊奶色透明度极高的膜。由是这样看来简直病态得吓人。他将一具关着尸体的笼布完全揭开,透过高高的小窗射进来的太阳刚好落在尸体的边缘上,几分钟后,那几近透明的皮肤便开始发红,发出了嘶嘶响。 “晚了。”笼中人说;“屠杀早已经开始。”罗威面无血色地转过头来,被太阳照到的尸体皮肤中破壳而出一群群的小虫,在阳光中鲜活地活蹦乱跳几下后便化成了灰烬。 记忆早在他离开S市后几日便已经全部想起来。 “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我们的目标是奋勇杀敌!” “我们宣誓:若是我的右眼叫我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里! 若是右手叫我跌倒,就砍下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下入地狱!” “我们并不是……为了这样。”罗威看着那些五花八门受尽虐待的尸体心里这么想;“我并不是……为了这样。”才为他们卖命的…… 同一时刻,昏迷的季郧阳已经被驼在了高高的狼背上。这是一只足有一层楼高的黑狼它尾巴一扫,足能震翻七八个丧尸。更别说…… 四只狼爪上隐隐闪过刺啦的电流。 远处原先开枪的白衣人都不免赞叹。岿岿然走上前来。道:“她还好么?” “受了点伤。”答话的却是那只庞大的黑狼。 “你还好么?” “很棒。”黑狼道; “那么走吧。陈定中将。”白衣人举着文件夹板对着那只庞大的黑狼道; 黑狼幽深的瞳孔一眼不眨地深邃地望着他。而后,竟然整个狼身开始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季郧阳如匍匐在狼躯上时此刻也安稳地匍匐在他的背上。 “要交给我么?”白衣开枪者朝季郧阳伸手。 “我自己抱。”陈定冷冷地看着他。他的身躯虽成功地变回了人类,但手脚却还是庞大的兽爪。这么乍一看起来比例真有些不搭,但看久一点,竟然有种童话兽人的诡萌感。 但兽人,却不再是童话了。 白衣男子为他们打开车门。陈定将背上的季郧阳转到怀里,紧了紧。珍而重之地放进去,那阵钟声又突然响起。 季郧阳迷迷糊糊中听到了。 被恐怖的笼子包围着的罗威也听到了。 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成人形的陈定也听到了。 远方的安格,洪五,甘浙,金向民也听到了。 钟声响彻在这个次元与那个次元之间。《帝国》大陆的每一寸土地回荡着钟声。现实世界中亦是如此。 这一阵声响持续了很久,持续得没头没脑,持续得惹人焦躁。 终于,在所有人都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钟声停了。 同一时刻,无论是这个大陆还是那个大陆上的所有人们,凡是有人看见的地方,浮空中都忽然闪现出一个半透明的电子对话框。 “你现在正和你所爱的人在一起么?如果没有,你最好尽快去找她(他),因为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