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雨过天晴。车子压过淋落的绿叶和坑洼的板砖路,停在旧乱的巷子外。
巷口是一家花店,屋檐下团着几只休憩的猫,被隔壁休闲馆里的掷麻将声惊醒,纷纷跳起来,经过涂嘉霓的裙摆,去了对面有些冷清的刺青馆。
涂嘉霓跟过去,蹲下和它们玩,身后江澍默默站着等她。
连续几日都坚持涂药,她的脚好了不少,今天出门便换了双细高跟,巷子的路不平整,她走得小心翼翼,后来还是拉了江澍的手。
巷子的深处,是一家他们要去的理发店。卷轴门只拉了一半,涂嘉霓将将直腰进去,江澍得弯腰低头。
店里的陈设与门面如出一辙,陈旧而斑驳,木质的椅子和柜台,墙上的镜子用白色的胶布贴合,看着摇摇欲坠。
旧却干净,地面看不见难以清除的头发,挂在墙上的理发围布没有褶皱,桌面上工具摆得整齐。
涂嘉霓站在店里的中央,一时陷入愣怔。
柜台后的老板娘站起身来,问一句:“是涂小姐吧?”
涂嘉霓回过神来,见老板娘笑眯眯走出来,搬出叠在墙角的红色椅子,请他们坐。
连用来招待客人的零食也很相似,瓜子、花生和雪碧,涂嘉霓并不想动,还是捏了一枚花生在手里,问老板娘能不能上楼参观。
老板娘忙点头同意,让他们自己上去。
逼仄的简易楼梯只容得下一个人,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先看到敞开的厨房,地板上和排风口积了厚厚的油垢,墙上被烟熏火燎得留下黑色的痕迹。管道暴露在外面,能听见楼上排水下来。
左手边还有两间用木板隔开的屋子,涂嘉霓没再过去,只站在楼梯口又看了一会儿厨房,随后回头示意江澍下楼。
本来打算就走,可到了楼下看到桌上的剪刀和梳子,她又拉了拉江澍,回头看向老板娘,“劳您帮个忙。”
一会儿,涂嘉霓坐在椅子上,江澍给她围上围布,老板娘站在一旁,将平剪递给江澍,“只是修一下发尾,我就不教了,小伙子你看着发挥。这剪头发啊,得先问清楚顾客的需求,你自己问问女朋友想整什么效果。我就在旁边看着,实在剪坏了我再跟你说说。”
老板娘说着,往旁边的椅子上坐。
知道涂嘉霓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坐来也无事,便闲聊般和他们数起自家的起家史,直接从八十年代末期说起,“那时候只能把白的染成黑的,现在是黑白颠倒,想怎么来怎么来,一个头倒是挺能折腾。”
涂嘉霓认真听着,只偶尔配合几句,注意到似乎再没有地方可以给江澍修剪的时候,她回了头,示意可以了。
等江澍帮她解了围布,她站起来对着镜子看了看,就见他站身后,帮她拿掉肩头的碎发,眼睑低垂,嘴角平直。
涂嘉霓以为自己坐上了时光机,她晃过神来,和老板娘道谢道别,拉了江澍离开。
他们一走,卷轴门一拉,老板娘也早早下班了。
余晖映照在墙上,生了嫩根的爬山虎即将发芽长叶。涂嘉霓看着,拿出手机去了一个电话。
江澍站在一旁,没有刻意听,隐约知道她告诉对方现在在哪,嘴上说着“没问题”,寒暄几句就挂了。
直到坐上车,都不见她说话,江澍便没有把车开出去。
“晚上想吃什么?”沉默了片刻,涂嘉霓突然开口问:“喜欢吃川菜还是杭帮菜?”
他们一起吃了几次饭,不过都是在家里做,很家常。江澍不问她喜欢吃什么,涂嘉霓也不挑,他做什么,她就吃什么。彼此并不知道对方的具体口味。
“别说都可以。”赶在他回答之前,她补充一句。
就听他依言回:“川菜。”
涂嘉霓满意地笑了,拿了手机又打出一个电话。对面宋亦乐很快接了起来,问她怎么还没到。
她上周没去复兴街,宋亦乐就打来电话问,她答应了今天会过去。
“还在外头,现在就出发了。”说着问:“陈妈还没下厨吧?”
宋亦乐怎会不知她的想法,“想吃什么?”
“辣的,麻的。”
宋亦乐笑了,“是有一阵没吃,小陈为了配合我们的饮食,都没怎么做家乡菜。我去厨房看看,你路上慢点。”
涂嘉霓应着挂了电话,告诉江澍开去复兴街。
这几天江澍都准时准点开着吉姆尼去接她下班,回到住处一声不吭去厨房准备晚饭。吃饭的时候两人看一部不太长的影片,到了楼上又看另一国别另一类型,涂嘉霓像之前一样讲解几句,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听。
因为到生理周期,两人看完电影也就睡了。
江澍不说话,涂嘉霓也不主动,只是偶尔默默观察他,等着他主动说一句,不过没等来。
她鲜少看到这样不爱说话的人,即便明知道自己被注视着,他仍不开口,也并不会因为视线而觉得不适。
看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能很好地自洽。
涂嘉霓觉得有些神奇,但也只是默默消化,没有问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