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逆着光,琼佩珊珊,脆响似铃,冠冕被斜挎带于头上。
华美绣龙裳加身,他是人间的少年帝王。
少年面无表情着似凭风而来,踏步间衣袍翻飞随性洒脱,仿佛今日并非帝殇登基,而是远离人间去与栖月山间,举酒邀月。
那眉眼里满载清冷烟波。
恍惚,众人痴然。
少年的步履,抬手拂袖之间被他们放慢、缠绵。
最终猎猎的绛袍漂落下,像花儿盛放宛转——
少年坐上最高的位子。
他真的是人间帝王吗?众生暗叹,就像大梦一场跪伏着,呼喊——
“参见陛下。”
少年声色平淡,说:“平身。”
大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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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俞渺的年号定为了正嘉。
是夜。
腊梅探入角落窗边,它红红的花瓣被轻柔拨动——
“听闻奉常喜爱兰花。家中盆景无数,过阵子这梅就掉落,该是兰花含苞待放了。”
厚重皮毛围脖后只余一双好看尾部微挑姝艳眼眸眯起,俞渺从桌案上执起金枪杆子,跪在塌前的裴无音为他点上烟火。
唇衔上。
绘有影落明湖青黛光的屏风前熏香腾绕。宫殿锦绣华灯,衬得斜倚着的帝王影子窈窕。
张九挺直的身子此刻僵硬无比,垂地青衫微颤。
他垂眸,深怕目光灼灼浇注在少年手与唇间。
是不敢啊…张九内心苦涩叹息。
他听见自己说:
“陛下喜欢,臣愿全交于陛下。”
俞渺吞云吐雾一番,正是兴致勃勃。
“奉常可舍得?”
京都盛传张奉常分明沽名钓誉之辈,却偏爱兰如痴,但德武帝给他留下的名单中就有张九姓名。
是可用之人。
俞渺只知道他出身颖川寒门,因师从归隐的名士远山先生而被德武帝提拔。
册子上德武帝对他的批语是“大才!王佐之才!”
明明是掌宗庙礼仪的官,竟被喷沽名钓誉、小人之类的名头…这朝廷何尝不是个大染缸呢?能做到奉常这个位子,左右逢源、贪污受贿便是常态。
俞渺这下认真打量起张九,长相俊秀,身量单薄高挑,一席青衫常服使得他多出一分君子端庄。
然眉稍细,眼上挑,那唇也很薄,是寡情薄意之相。
不是嘛,资料里张九父母死于流亡,年过三十了也未娶妻。
两人之间只格一方矮案。矮案上零零散散的殷红梅瓣。
身侧为大敞的窗杦,忽而有一片飞花飘飘然,落入张九面前半樽清酒里。
张九肃拜,宽袖遮挡住脸颊道:“臣舍得。”
在他面前作态倒正直嘛。
俞渺漾开浅笑,但消逝的很快。他手衔着烟杆在桌上磕了磕。
“寡人并不想奉常割爱。”
“今日召见奉常只是想说,寡人年少,学识浅薄,对朝堂一无所知很是苦恼。但是寡人到觉得,奉常值得信任。”
被烟熏过的嗓夹杂微微的哑。
张九心像是被什么摩擦划过,他缓缓垂下手臂。在衣袖落下抬起眼那刻,恰似一瞥惊鸿,少年眼眸与他对视时,他恍惚了。
人生三十载,他见过无数的人,世家公子也好楚倌也罢,都没有这少年帝王给他醺醉之感。
——气质太独了。
仿佛漂泊独行者,纵马风流。
而那过于糜艳的长相让他沾染人间百味烟火。
他属于金銮笙歌、繁华凡间里。
正是风华时的帝王,那双眼里淬着人间烟波啊……
张九微微叹气:“陛下的厚爱会使臣再也走不稳自己的大道。”
他抬手举起那半樽清酒,昂首饮去前半生顾虑杂多。
“然为陛下所厚爱,乃臣之幸。”
静静看着张九饮下酒投诚,其实俞渺并不是什么善谈性子,他散漫睁着眼,见对方修韧苍白的手放在酒樽上,清晰可见青筋突兀,惯有读书人执笔的茧子。
他想,他手上也有茧子,只不过是习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