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惊蛰,天气逐渐暖和起来,金陵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湿润。一大早,赵姨娘带着芝棠等一行人入至兰亭院。兰溪将她们俩安置在正厅,沏上新茶,二人侧耳默侯片刻,芝璐匆匆梳洗完毕,便从里屋出来。
只见赵姨娘穿着一身半新的烟柳色织锦交领长身袄,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对点金珠钗,笑容满面地立在桌旁。方芝棠见着芝璐从里间出来,小脸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一双黑瞳,明亮清澈,起身向芝璐问安。
“姨娘,三妹妹。可用过早膳了?”芝璐点头微笑。
“我们用过了。小姐,这篮子里的是入学要用到的束脩六礼,另外这些是文房四宝。你看看,还缺些什么,知我一声,我好打发人去取了来。”赵姨娘笑着直奔主题,又将一个竹编的篮子搁在桌上,又有丫鬟们捧来笔墨纸砚立在一侧。
芝璐低头看,只见竹篮里均匀码放着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芹菜、风干的肉条六种食品,看这品相应该都是上好的材料。
因着今日官学开学,昨晚芝璐抓着兰溪兰芳恶补了开学仪式。据说每名学子入学之时,都要手持六礼赠予学师为束脩。芹菜寓意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寓意学师苦心教育、红豆寓意鸿运高照、桂圆寓意启窍生智、红枣寓意早日高中、干肉则是谢师恩。
女学子虽说不用参加科考,但因着只是简单的仪式,又与男学子一同入官学,所持的六礼束脩自然也和男学子并无二异。
“姨娘哪里话,我跟妹妹用一样的就行,无需额外增添。”芝璐拿起一块色泽黑润的墨闻了闻,随意地说道。
芝棠见状,忙道:“姐姐,这是阿娘特意吩咐账房先生从宣城寄过来的。说是上好的徽墨,落纸如漆,经久不退呢。还有这婺源的龙尾砚,宣城的诸葛笔。姐姐,你看,”芝棠兴高采烈地一边说,一边拿起毛笔给芝璐瞧。
芝璐浅笑不语,看她这么兴奋,想来往年应该不是这样的份例。
“棠儿,不得无礼。”赵姨娘见她喋喋不休,忙出声劝止。
说话间,兰溪已将早膳摆好在桌上,芝璐一面用膳一面笑说:“三妹妹活泼可爱,真是有趣。这次入学的事儿,让姨娘费心了。”
“小姐可千万别这么说。照理,大夫人现在身怀有孕,不便事事亲为。就是平常日子,我做这些事儿,也属应当的。只怕我不知小姐喜好,有不周全的地方,小姐尽管明说。”赵姨娘笑得热切,言语真诚,但芝璐还是捕捉到她嘴里说到元氏怀孕一事时,眼里一闪而过异常的神色。
元氏怀孕这么大的喜事,想来父亲早已告知阖府上下,恐怕赵姨娘当时心里的情绪多少有点耐人寻味。
芝璐不动声色,低头喝一口粥,也不客气,直说道:“既如此,我入学以后,不能常常陪侍在母亲身边,往后还得有劳姨娘多多看顾母亲。”
赵姨娘脸色微怔,未曾想到从前那位横冲直撞的大小姐,如今也会这样干脆有礼地说话。遂斟酌着语气,赶忙道:“小姐放心,我侍奉大夫人多年,自当会尽心尽力。”
正说着,方维手提竹篮,头上戴着一枚翠绿绣如意纹雀顶,身穿藏蓝圆领长袍迈进来:“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
一时,众人穿衣戴帽,收拾物品,齐齐出了府。芝璐芝棠一前一后钻进马车,方维打马走在前头,一行人徐徐往官学而去。
马车穿过集市后,周围出现了一排排民居和茶坊。往南走便到了官学,国子监等诸多官邸坐落的朱雀大街。走了约半里左右,一座气势非凡的歇山式大型建筑便引入眼帘。
而此时,整条长街上停驻着各色香车宝马,人声鼎沸。大部分都是像方维一样,戴雀顶穿藏蓝长袍的男学子,但在一大片藏蓝色之中,依稀可见几处鲜艳明丽的衣角夹杂其中。
芝璐眼尖,下了马车,便看见前方身穿一袭白玉兰双碟云纹缎裳的沈婉儿,正站在东侧的敬持门门口和一位明黄少女在交谈。芝璐朝那儿挥挥手,赶紧走过去,芝棠跟随其后。而方维早已攀着几位男学子的肩膀一齐进了正中的集贤门。
“璐璐!你怎么才来!是不是又睡过头了!”沈婉儿跑下台阶,一把挽住芝璐的胳膊,笑容灿烂。
“是你们来早了吧。”芝璐笑着跟后面走过来身穿明黄色绣珠花缎衫的徐雪娇点头示意。
“两位姐姐,万安。”芝棠侧身给她们俩行礼,二人点头回礼。
婉儿随即迫不及待地低声说道:“你刚没瞧见,那位也来了!不知道她今年抽的什么疯!”
芝璐歪着头,一脸不明所以,徐雪娇适时说道:“赵玉婵。”
噢,是她。
“怎么,她往年没来吗?”芝璐奇怪地反问。京畿权贵阶层的女孩儿们不都是在官学里读书的吗?
沈婉儿嘴一张,刚想质问芝璐健忘,突然想起芝璐已经失忆,而害得自己好友失忆的罪魁祸首正是那位郡主!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她自小都是和公主们在宫里读书的!但自从三位公主都和亲之后,恭亲王便让她呆在家里读书写字。没想到她今年却来了官学,真是一刻也不得消停!”
徐雪娇悠悠道:“人多口杂的,你可小点声吧。已经辰时三刻,入学仪式要开始了。”
“没事儿,她来她的不用担心。咱们先进去吧。”芝璐笑着拍拍她的手,便与众人一齐穿过敬持门往女学子的学阁而去。
在官学,女学子共有三个学阁。14岁以上的是秋雅阁,8岁至13岁的是夏月阁,8岁以下的就是春晖阁。自己跟婉儿同岁,徐雪娇16,赵玉婵听说是15岁,这样看来,目前已知的秋雅阁便有这四人。而不知这位赵玉婵小姑娘,今年来官学是何目的?莫非是一个人在家学习太孤独了?
众人转出悠悠长廊,迎面便瞧见天井正中就是这所官学的标志性建筑——琉璃牌坊,正面坊额刻着“圜橋教澤”,背面便是“學海節觀”。据说这八个大字乃高祖皇帝亲题,龙飞凤舞,气势磅礴。右手边可见一尊面朝牌坊中间拱门的鳌头塑像。只塑一尊鳌头,而不是左右各一,应是取“独占鳌头”之意。
沿途在园内,几处可见有三三两两身着山文甲,手握环子枪的士兵并肩走过。芝璐心内纳闷:读书的地方,怎么会有官兵在此?穿过拱门后,迎面又撞见两位士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婉儿,这儿怎么有这么多官兵?”
婉儿见她一脸懵懂,低声解释道:“官学乃皇家学府,在这里念书的都是些王公贵族子弟,往尊贵里说,就是皇亲国戚也是有的,圣上自然要派些禁军护卫这里。”
“禁军?”听起来很高级的样子,电视里禁军不都是守卫皇宫的嘛?
“对,这里的禁军虽与皇宫里的禁军一同受编于内四军,但他们可不能跟宫内禁军相提并论。这些禁军只是从京卫指挥使调出来的。”婉儿就像能听到她的心声似的,歪着头告诉她。
“哦,这样啊,那京畿里的高门子弟都在这里了?”芝璐挑眉,目光闪亮。
“也不全在,像是家里姊妹兄弟多的呀,便往族学里去了。又或请着有德高望重的傅母,便也留在家里教导,这不好过冬去春来,起早贪黑的来这儿嘛?”婉儿回答。
“那你怎么不在家呆着?听说沈老太太为你寻的傅母,也是京畿里头一个德才兼备的呢。”芝璐笑着反问,一脸调皮。
“哎哟,在家念书,是要把我活活憋死不成?!这里可好玩多了。雪娇,你说是吧!”婉儿朝徐雪娇淘气地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