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的,宁誉吃东西没声,只见粉润润的唇上,亮闪闪的一抹油。 临砚偷眼瞧自家主子,吃完了一个又夹起一个,时有时无的笑意,越到后面越明显,原就是倾世的容光,又透了一股子美滋滋儿的劲头,怎么看怎么向着妖精那边发展,临砚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张着的嘴巴合起来,闭上眼只当看不见。 太子爷近日懒怠用膳,这么多包子,怕是不能全吃下去,若能剩几个,他和洗墨分了也好。私心里说,他是不想跟洗墨分的,可谁叫他来的时候,被他瞧见了呢?再看洗墨,张着嘴流口水的样子,实在招人嫌弃。临砚有些洋洋得意,说起来他跟着四姑娘的时候,也真是吃了不少的好东西,比如那烤串、那叫花鸡,那椰香银丝卷……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口舌生津,下意识地吸了口唾沫,险些没把自己个儿呛着,当即便觉得尴尬:呸,没出息的,好歹也算经了些风雨,怎么就跟洗墨似的,没一点儿见识。 正想着呢,只见自家主子放下筷子,端起了茶碗,赞了一声:“这白菜肉包,极为美味。” 临砚刚刚托回去的下巴,咣啷一声又砸了下来,肉、肉包?主子不是不爱吃肉吗?他嘀嘀咕咕地凑了上去,拎起茶壶,顺势向碟子里一瞟——不看不伤心,一看倍儿难过,几乎把茶水倒到桌子上。 “太子爷,您全吃完了?” 宁誉喝了口茶,心情大好,笑着点头:“大概是各宫都有的缘故,今日送来的包子不多。” 他也看出来了,两个小厮都想吃,可是他不想给啊? 洗墨脱口说了一句:“足足两碟子,还叫不多?”碗筷都是他叫人拿来的,包子是他亲手放进碟子里的,对着跟前伺候的人,主子竟然空口说瞎话……想到这里,洗墨都快哭了,好歹也给他尝尝味儿啊?“太子爷刚用过午膳,又吃了这些,肠胃能受得了吗?” 临砚厉声喝道:“主子说不多便是不多!洗墨你哪儿学的规矩,竟然敢跟太子爷顶嘴?还不跪下,自己掌嘴!” 这小子也太没眼力见了,得罪了主子,还想有东西吃不成? 洗墨噗通一声便跪下了,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俩耳刮子:“求主子宽恕,小的,小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原是……” “罢了,”宁誉也有些挂不住,刚吃了那么多,确实是撑得慌,“洗墨起来吧,随本宫去御书房看看,父皇不喜荤食,只怕还有的剩……临砚来,把这个送去国公府,记着,要亲手交到四儿手里。” 一只细长的礼品匣子,藏青底儿上烫着纯银的流云纹路,就像那日四儿穿的裙子……他已经反复摩挲了好些日子,今儿借着答谢的理由送出去,也算是剖白了一番心意,若她不喜,自己以后,便当如何? 临砚乖觉,连忙接过匣子行了个礼:“殿下放心,小的去去就来。” 可怜巴巴的洗墨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忍不住满眼的羡慕,跟在了宁誉身后:临砚哥哥真是好命,这次去国公府,肯定能吃到不少好东西,自己陪着主子消食,怕只能在御书房外站着,圣上不喜荤食,却未见得不喜美食,自家主子一向茹素,不也将满满的两盘包子都吃了?想到这里,洗墨越发垂头丧气,一张脸皱的跟苦瓜似的。 信帝宁啸琨此刻正坐在露华殿外,着宫人打好仪仗,又抬来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还叫支了个小风炉,热着那些包子,自己则蘸着四喜特意搭配的酱料,吃一口包子感叹一声:“这白菜可真甜,这肉一点儿腥气都没有;哎呦,这里面还有汁水呢?真香;这包子皮好像是新面粉做的吧?啧啧啧……” 宁啸瑾只装听不见,外头说一句,他便打一声呼噜,外头越吃越起劲,连话都顾不上说了,他才急眼了,原因无他,只因那股子香喷喷的味道,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 “二哥,你一个人吃得了吗?” 吧唧吧唧…… “二哥,那可是肉的,你不是不吃肉吗?” 吧唧吧唧…… “二哥!你别得意!本王听说母后那里也有,她记挂着我,肯定会给我送来的!” 吧唧吧唧…… “宁啸琨你给我说话!” “大胆!竟然直呼圣上名讳……”内侍监爆喝。 信帝心平气和,嘴里还嚼着东西,却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慢条斯理地说道:“吃着这么好吃的东西,哪里还生的来气?”他挥挥手,又夹起一只包子,放在眼前细细地端详,“真是难得,雪白雪白的,怕是宫里的面粉,也没有这么干净的,真香!” 宁啸瑾一脚踹在门上,硌得脚疼,气呼呼哼道:“没见过世面,本王吃过米做的红烧肉,你可见过?” 信帝悠悠然叹了口气:“见是没见过,可朕有的是时间,吉家那丫头,很快就会成为朕的儿媳妇,到时候朕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还不容易?”他又喝了口茶水,心满意足地望了望天,“晴空万里,真是好天气,可怜我娇艳如花的四弟,怕是好久都没有出来了吧?这次选秀,朕也没忘了你,有人陪伴着,一口饭两人分,才显得情深义重,想当初,朕和贞敬皇后便是如此……” 宁啸瑾最讨厌别人说他娇艳如花,此刻听见二哥提起嫂子,嗷一嗓子撞在了门上:“放我出去!二哥,我错了还不成吗?二哥,求你放我出去吧?!” 真可惜,这世上什么都有卖的,就是没有卖后悔药的。 信帝站起身,看了眼露华殿的牌匾,对着身后的宫人挥了挥手:“剩下的包子,给逍遥王吃吧。” 他本来还想告诉他亲爱的四弟,他所谓最疼爱他的母后,早就将那些包子全吃光了,压根就没想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的那股子怨气,在吃了这些包子之后,竟有些松动了,他甚至回想得起,曾经拥有过的温情与爱慕,他想要继续吃下去,却有些不敢了。 临砚到达鸟听阁的时候,凌寒公主刚离开不久。 吉府现住着两位宫里来的嬷嬷,规矩也益发大起来了,别说那些丫鬟仆妇们被□□的规规矩矩,就连应门做粗活的小厮们都老实了许多,临砚进门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好不容易到了四姑娘面前,却见好几个丫鬟如众星捧月似的,将郡主围在了当间,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着实不方便,只得将匣子递了过去,说起了当初的种种,又顺便怀念了一下吃过的东西。 翠儿在一旁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嘴道:“你来这里见姑娘,就是为了聊些吃的?” 临砚立马叫屈:“翠儿姐姐,你可冤枉我了,好歹在清凉寺的时候,咱们都在一处,小的来见郡主,叙叙旧又有何妨?小的今日来,一是替太子爷送东西,二是想说两句好话。” 四喜见他那样子,便知道他说的话不便叫外人听,索性吩咐丫鬟们退下,只留了翠儿一人。 临砚这才高高兴兴地说起了宫里的事:“殿下那日去慈宁宫请安,回来便不高兴,好几日茶饭不思,还将宫里的宫人们都遣散了,只留下了小厮和内侍,连个铺床叠被的都没有,着实冷清,若不是今日,郡主送了些包子过去,只怕我家殿下,又要没胃口了。” 四喜垂着眼睑,强行冷静了片刻,方才答道:“替我回复太子殿下,东西收到了,不胜感激。” “郡主就说这个?”临砚楞了一下,“郡主难道不知道,我家太子爷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郡主您啊?之前多少贵女,明里暗里递送秋波,主子一概都不理,心里想的都是谁?主子的心意,别人不知,郡主不应该不知道啊?” 这种直白的问句,若是两位嬷嬷在,肯定要把他轰出去的。 翠儿察言观色,眉毛一竖,替四喜解围:“瞧你说的,也忒不像样了,郡主才多大,就能听你这些胡话?” “看看厨房里的包子,有没有剩下的,叫他吃几个再走。”四喜这话一出,就等于是下了逐客令了。 临砚还想着为主子说两句好话,便听到房门外面,刚刚出去的丫头绿儿,恭恭谨谨地问了一声:“郡主,夫人使人来传话了,说老家的大爷带了大娘子和秀姐儿来了,问郡主要不要过去见见?” 这里说的大爷,正是吉大利的长子吉有福,他接到消息,得知三弟又升了官,老爹也摇身一变成了安国公,便高高兴兴地卖了铺子,带着凌氏和闺女大秀,赶来京城与家人团聚了。 临砚也不是那等没有眼力见的奴才,连忙吞下后面的话,跟着翠儿吃东西去了。 胜兰轩内,郝氏正摸着大儿媳妇的肚子,笑眯眯地问几个月了,都爱吃些什么,要不要再请个大夫来瞧瞧之类的话,忽听丫头的声音,殷勤备至地唤了一声:“郡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