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爱看爱情电影,也不爱看感情线为主的书籍,张有鑫曾经隐晦地向她暗示,柯玉如果真的喜欢女孩子,他也不会在乎。
不过柯玉什么都没承认过。
张有鑫后来在网上看到一个词无性恋者。
他恍然大悟,觉得柯玉很有可能就是个无性恋者。
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没有那方面的欲望也没有那方面的取向。
张有鑫觉得这个理论最符合柯玉的性格行为,要不然,连瘫痪了的他都有谈恋爱的想法,柯玉二十多年来怎么会没有呢?
张有鑫决定尊重柯玉,以后还是不要再和她聊起感情话题。
这年十二月,柯玉二十二岁生日前,张有鑫打电话问她生日怎么过。
柯玉说她打算去山区拍雪景,刚好是个周末,两天一晚,自驾来回。
“我能一起去吗?”
张有鑫听说以后很兴奋,“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下雪了!”
柯玉有些为难:“你爸妈不会答应吧,那边很冷,拍摄又都是在室外。”
“我超想去的!”
张有鑫着急地说,“带上我吧柯柯!我穿多点就行!”
柯玉又说:“我车很高的,你要带上赵哥吗?”
张有鑫斩钉截铁地说:“不带赵哥,带他干吗?
你帮我一下就行,我特别想和你出去玩,好久没和你一块儿出门了。”
柯玉叹口气:“只要你爸妈答应就行。”
张有鑫求着父母好几天,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感冒,终于得到出行的许可证。
出发那天,柯玉开着吉普到张有鑫家来接他,老张陪儿子下楼,看着柯玉的车发了愁:“小柯啊,你这车有点大呀。”
张有鑫坐在轮椅上,看着柯玉的车也觉得脑壳疼,柯玉只能向老张立下军令状:“叔叔,放心吧,我能帮三金上下车的,我抱得动他。”
张有鑫闻言脸涨得通红,抿着嘴唇不说话。
老张没再说什么,打横抱起张有鑫将他安置在副驾上,又把他的轮椅和行李箱放到后座,细细嘱咐儿子几句后,柯玉便开车带着张有鑫上了路。
这是张有鑫第一次坐柯玉的车,视野有点高,他还挺新鲜,又看柯玉开车目不斜视的样子,心里很羡慕:“我也想快点学车,让我爸给我买个车。”
柯玉问:“想过买什么车吗?”
“宝马。”
张有鑫很得意,“看中一个系,可好看了!”
柯玉说:“三金,这趟过去得要三个多小时,中间我会在服务区停一下,你可以上厕所。”
张有鑫微愣,拉拉自己的裤腰,小声说:“不用了,我想着上下车很麻烦,今天穿纸尿裤了。”
柯玉转头看了他一眼。
张有鑫意兴阑珊的:“上回和小柔去约会,我就穿了纸尿裤,回来发现果然尿了,要是不穿肯定完蛋。”
柯玉没作声。
“柯柯,你要是闻到什么味道,就告诉我,我有时候闻得不准,我”他语气很压抑,“我只要穿着纸尿裤,就会一直觉得身上有味道,就像现在”
“没有。”
柯玉语调冷冷的,“我没闻到,一点儿都没有。”
见张有鑫没接话,她又补充,“就算闻到了也没什么,三金,你和我在一起不用那么紧张,全程就我们两个人,不讲究。”
她的话令张有鑫感到安心,毕竟这些年,让柯玉抱着他上下马桶都不止一次两次了。
张有鑫觉得柯玉可能已经看见过他的身体,但他不敢问,柯玉更是不会提。
这一趟出行,目的地是一个海拔比钱塘高一些的山沟沟,每年冬天都会下大雪,又因为不是旅游景点,所以游客罕至,雪景就保存得很完整。
柯玉和张有鑫下榻在镇上最好的一家酒店,车子停在停车场后,柯玉把张有鑫的轮椅搬下来组装好,打开副驾车门,两人面面相觑。
“来吧。”
她也没多说,直接左臂伸到张有鑫背上,右臂穿进他的膝弯,“抱住我。”
张有鑫乖乖地伸出双臂环住柯玉的脖子,抱得很紧。
柯玉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就把张有鑫给打横抱了起来。
得亏她是个力气比较大的女生,要不然按照张有鑫的身量,一般女生真要抱不动。
张有鑫几乎是窝在柯玉怀里,只有上半身有感觉,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腿搁在她的手臂上,小腿和脚无力地晃来晃去。
他闭上眼睛努力去感知,依旧没有知觉。
柯玉小心地将他放到轮椅上,张有鑫穿得很厚实,尤其是下半身还穿着棉裤。
但是车内外突然而至的温差还是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经,刚坐上轮椅,两条腿就痉挛发作,簌簌地抖动起来。
“没事吧?”
柯玉弯下腰,用力地按住他的腿缓解痉挛,“叫你别来,你非要来,这下子吃苦头了吧?”
张有鑫咬着牙关不吭声。
“这里阴冷,你背会疼吗?”
柯玉又问。
张有鑫摇头:“还好,就一点点难受。”
等到两条腿终于不再抖,柯玉才把他的脚放到轮椅踏板上,张有鑫转着轮椅跟在她身边,说:“柯柯,我就是想来陪你过生日。”
柯玉把行李箱搬下车,听到这话,转身说:“可是你今年生日,我又没陪你过。”
张有鑫这一年的生日是在一家酒店办了一场派对,那只是一个借口,他邀请了许多同学和好友,里面还包括了唐颖柔。
他自然也叫了柯玉,可是柯玉听到有那么多人参加,就没来。
张有鑫鼻子已经冻得通红,说:“就是因为我生日你没来,我才想陪你过生日的,你怎么过生日还一个人跑出来啊?
连个蛋糕都没得吃。”
柯玉垂下眼睛:“三金,我向来不在乎这些事。”
经过商量,他们住的是标间,对于男女有别这个问题,两人似乎都看开了。
柯玉不放心张有鑫一个人住没有无障碍设施的房间,张有鑫自己也担心照顾不了自己,就不想离开柯玉。
在酒店房间安顿好,张有鑫红着脸让柯玉去走廊上待一会儿,说自己要换个纸尿裤。
柯玉拿起烟和打火机:“你慢慢弄,我去抽根烟,好了给我发微信。”
“哦。”
张有鑫声音很低,在柯玉出门前又叫住她,“柯柯!”
柯玉回头。
张有鑫眼神郁郁:“你先帮我上一下床,这个床太高了。”
把他抱到床上后,柯玉出去了。
张有鑫没法子坐在轮椅上换纸尿裤,只能在床上躺着换。
他褪下自己的几层裤子到小腿处,咬咬牙打开纸尿裤,一股子味道立刻飘出来。
“操。”
实在忍不住要说脏话,他把脏了的纸尿裤团起来丢到地上,铺开干净的给自己重新穿上。
直到拉好裤子,想给柯玉发微信时,张有鑫才想起地上用过的纸尿裤。
他探头去看,懊恼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床面和轮椅椅面的落差,他想,自己应该能上去吧?
说干就干,张有鑫坐起身,撑着身体挪到床边,先把两条腿挂到床沿上,倾过身子抓住轮椅,一用力,屁股就挪了过去。
万万没想到,柯玉将他抱上床时没把轮椅拉上手刹,这一下用力,轮椅直接滚了起来。
张有鑫吃了一惊,屁股原本就只搁了一点点在椅面上,身体保持不了平衡,轮椅一动,他直接就摔到了地上。
“我去!嘶”
张有鑫呼痛,两条腿也跟着啪嗒掉了下来,交缠在一起。
而轮椅,早就被这力道给推得往后滚了一米多远。
万幸的是房间地上铺着地毯,张有鑫肩膀摔得有点疼,还能忍,转头看看轮椅,心里一阵委屈,摸出裤兜里的手机就给柯玉打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呜咽:“柯柯你快回来,我从床上摔下来了。”
柯玉:“”
她急匆匆地刷卡回房,发现张有鑫呆呆地坐在地上,双手撑地,眼睛红通通的,看到她就低下头去。
柯玉不声不响地把轮椅拉回来,张有鑫没让她抱,从地面转移到轮椅他已经很熟练,一边往上坐一边埋怨:“你为什么不拉手刹?”
“对不起。”
柯玉道歉,“是我疏忽了,你没摔坏吧?”
“没有。”
在轮椅上坐好后,张有鑫吸吸鼻子,也不管柯玉闻不闻得到,赌气似的捡起地上用过的纸尿裤丢去卫生间垃圾桶里。
他心里有一丝后悔,这些年他去过不少地方旅游,但都有赵哥和父母陪同。
和赵哥在一起,生活上的琐事不用他操心,大家都是男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现在是和柯玉在一起,柯玉是女生,他似乎想得太简单了,这两天一晚,自己不晓得要出多少洋相,柯玉又会怎么想?
虽然她让他不要紧张,说两人在一起不讲究,张有鑫心里还是感到憋屈,毕竟和柯玉认识的前五年半,他可不是这样子的。
“发什么愣?”
柯玉把他的羽绒外套丢给他,“出去吃个中饭,吃完就要去拍了。”
张有鑫:“”
“要不你在酒店里等着,我自己去拍?”
柯玉坐在床沿上看他,“外面很冷的,气温比钱塘低多了。”
张有鑫摇头:“我要去,不去我大老远的过来干吗?”
“那就赶紧穿外套,时间很赶,天黑了可不好拍。”
柯玉拿起张有鑫的毛线帽子戴到他头上,又拍了一下他脑袋,“好啦,就摔了一下,你又不是没摔过,赶紧的,别磨蹭。”
张有鑫揉揉眼睛,开始穿外套。
柯玉拍雪景的地方是摄友推荐的,她用的也不是相机,而是无人机。
那是在雪地里,周围是一片很开阔的空间,不远处是几座村宅和农田,另一边是山。
张有鑫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坐在轮椅上,蓝色加厚羽绒服,底下是棉裤、加厚的袜子和保暖鞋。
他戴着一顶黑色毛线帽,盖着耳朵,脖子上围着一条米色格子羊绒围巾,手上还戴着露指手套。
他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喘气时,嘴里呵出一团团白气。
手指尖露在冰冷湿润的空气中,他摸摸自己的腿,有点担心会因为寒冷而痉挛发作。
幸好,保温措施做得不错,两条腿一直安安静静的,没给他捣乱。
张有鑫从没玩过无人机,好奇地看柯玉在那儿做准备工作。
她穿得不厚,修身黑色羽绒服,牛仔裤雪地靴,连围巾都没围,修长的身段直直站在雪地里。
寒风吹过,她短短的发丝飘动起来,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摆弄机器。
一切准备就绪,小飞机“嗡嗡嗡”地飞了起来,飞得很稳。
柯玉操纵着手柄,盯着与手柄相连的手机屏幕,偶尔抬头去看,张有鑫的眼睛则一直盯着无人机。
无人机的视线越来越高,视野越来越大,屏幕里逐渐出现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白茫茫的村落,白茫茫的大山,还有远处一条小河和一片被雪覆盖的田地。
树上的枝丫都覆着白雪,雪地上,没有其他印记,只有他俩过来时柯玉留下的一串脚印和张有鑫的轮椅划过的两道轮痕。
知道张有鑫看不到手机屏幕,柯玉贴心地蹲到他身边,让他一起看。
张有鑫看着屏幕上的风景,“哇”一声发出感叹,“好漂亮啊!”
他又抬头看飞机,低头看柯玉操纵手柄,一会儿后手痒起来:“柯柯,让我玩玩。”
“你不会。”
柯玉说,“万一掉了怎么办?”
张有鑫口气很大:“你教我嘛!掉了大不了我赔你一个新的。”
“你好烦。”
柯玉知道张有鑫不差钱,真的把手柄放到他手里,张有鑫赶紧摘下手套。
“我还是不放心,我手把手带你。”
柯玉把自己两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抓着他的手教他操作手柄,“这样,它会转方向。”
张有鑫的手比柯玉的手热,手背触碰到她的掌心时,着实被冻了一下。
但他没说,只看到柯玉纤长漂亮的手指与他的手贴在一起。
虽然是手把手带,张有鑫依旧觉得有意思极了,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操纵着无人机飞来飞去,拍下这人迹罕至处美丽的雪景。
当无人机飞到他们上空时,他忍不住抬起头,向着小飞机大力挥手,呐喊出声:“嗨你好啊!”
柯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真的很少笑,见她笑了,张有鑫更来劲了,干脆两只手都挥起来:“柯柯我是三金啊祝你生日快乐!”
柯玉低头看屏幕上的场景,空旷的雪地上,坐着轮椅、穿着蓝衣服的男孩子只剩小小的身影,仰着脑袋挥着双手,兴奋地大喊大叫。
而她则蹲在他身边,低着头默默不语。
张有鑫拍拍她的肩:“柯柯,你也对它说句话啊!今天是你生日呢!”
柯玉抬起头来,眼眶里已经隐去湿意。
她也向着空中的无人机挥挥手,大声喊:“谢谢三金我今天非常非常开心!”
张有鑫大笑起来,笑得特别爽朗,又对着无人机喊:“柯柯,以后你再出来玩小飞机,记得带上我啊!”
柯玉:“好啊”
张有鑫:“我以后不能陪你去爬山啦!不过小飞机可以飞到山上,我照样可以看到那些风景!”
柯玉一下子就噤了声,抬头看向张有鑫,他也正低头看她。
见她一副呆呆的样子,张有鑫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干吗呀?
我说的是事实嘛,我也想再陪你爬山来着,不过真没办法了。
柯柯,谢谢你今天愿意带我出来玩,我也非常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