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以为自己听差了,抬眸再望过去时,只见厉戎已经拿着电话走得又远了些,背对着这边,单手插兜,脊背绷得很紧,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一轮弯月悬挂,月色隔着树梢投下来,挥挥洒洒地落到甘棠脚边。她垂下了头,有些无聊的开始踩那些斑驳的树影。 没隔多久,厉戎收了电话走过来。 甘棠正一个人踩着地上的影子,玩得不亦乐乎,甚至连路都没工夫看,直接一头撞进厉戎的怀抱里。 “哟,这才几分钟没见,就已经这么想我了?”厉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抵齿轻笑,“还主动向我投怀送抱,真是不容易啊。” “才没有,我只是没看路,一不小心撞上你了,你赶紧放开我。”甘棠没好意思看向他,只是垂着头看地面,两个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厉戎听她这样一说,反而搂得更紧了些,借着夜色的遮掩,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神态来。他将下巴搁在甘棠的头顶,蹭了蹭,耍起了无赖:“不放开……棠花,我的小棠花。” 他的声音温柔,似融了水。 甘棠脸有点红,嘴上说着:“谁让你给我起外号的!”心里却甜的像含了一块儿糖。 还怪好听的,她想。 “对了,刚才是谁给你打的电话?我看你表情不太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甘棠突然想起来之前的那通来电,于是挣扎了几下从厉戎怀里仰起头,望向他的眼睛,关切地询问道。 厉戎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原本环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松了松。他别开头,有点儿放空地看向街上偶尔驶过的车辆,伸手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想要点燃,顾忌着身边的甘棠,犹豫了一下,又把打火机放了回去。 “没什么,”他说,“一些过去乱七八糟的破事儿罢了。” 甘棠敏锐地注意到只要一提到这事儿,厉戎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不太对劲儿,从语气到神色全都一下子寡淡了下来,还微微有着些许不耐,似乎很是避讳。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是这样啊……”甘棠心不可抑制的往下坠了坠,脸上还硬撑着扬起嘴角干笑了几声,想要缓解一下。 不要在意,她安慰自己。 每个人的小秘密多了去了,不是所有的都能够光明正大述之于口,有时候全知道了反而彼此都会觉得难堪。 还是现在这样最好。 厉戎转过身望向甘棠,轻叹了口气,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未发一言。 甘棠突然似有些禁不住他的注视,明明看起来默不作声但却又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她无意识地伸手拽了拽衣角,率先移开双眸,抬脚从厉戎身边匆匆擦过,低低地扔下一句:“我们快回去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 两人回到旅馆时已经很晚,因为正值旅游旺季,房间剩的不多,所以他俩开的房间并不在同一层。 厉戎先送甘棠到屋门口,走廊上空荡又安静,其他游客大多已进入梦乡。他踌躇了下,想开口跟她解释些什么,刚张了张嘴,就被甘棠看破了意图,一句话给挡了回来。 “你开一天车了,得好好休息休息,明天还有的忙呢,快去睡吧。”甘棠显然也有些累了,懒懒散散地斜倚在门上,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厉戎沉默了一下,也没再过多执着,倾身上前轻吻了吻她的左眼,柔声说到:“那好,你回房间后先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我来叫你。” “知道了。”甘棠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就转身回了屋。 ******* 是夜。 厉戎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眉头皱得很紧,即使房间里开着空调,他额上依旧还有冷汗滑落。 就像是被魇住了一样,他的手死死攥着身上盖着的被子,嘴里低语的梦话颠三倒四,一会儿似回到了不良人的时候,喃喃地道歉说“慎言,对不起”,一会儿又轻声呼喊着甘棠的名字,睡得极为不踏实。 突然间厉戎仿佛被梦境中的什么事给激怒了一般,猛地惊醒坐起,仿佛还在梦里没有清醒似的,凝眸直直望向前面虚空,压抑着怒气咬牙沉眉喊道: “你给我滚,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屋子里黑黢黢的,回答厉戎的只有空调几不可闻的运作声,和他自己起伏的呼吸。 冷汗顺着他的脖颈滴落,厉戎有些恍惚,往后一倒,抬臂盖住了眼,脑海中似乎还浮现着刚才梦里面的某一幕—— 那个被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人一点儿情面都没留,当着其他外人在场,狠狠地掷过来一个烟灰缸,正冲着他的肩膀。厉戎没躲闪,腰背挺得笔直,冷冷地对上那人的双眼,没有丁点儿畏惧,烟灰缸重重地打在他的左肩上,打得他甚至往后趔趄了一步。 厉戎一丝一毫的睡意都没有了,他走到窗户前,点了根烟。 夜已深到极致,寂静中只有他指尖的猩红在跳跃,烟气顺着他的脖颈蔓延,一点一点遮住了他原本英俊的眉目,从鼻腔灌进喉咙,刺激着厉戎的神经。 恍惚间,他似乎再一次看见了那男人指着他的鼻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斥道: “你怎么跟你妈一样,大好的前程不要,非得跑去做那什么狗/屁文物警察?是不是有一天你也得跟她一样,直接以身殉职算了?我告诉你,你现在要是不听我的话,就给我滚出厉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 ******* 第二天一早俩人赶在游客还不多的时候,驱车去了临潼博物馆。 临潼南依骊山,北俯渭水,因有临河和潼河从县城东西两侧穿流过而得名。历史上著名的周幽王 “烽火戏诸侯” 、秦献公的“商鞅变法” 、30年代的“西安事变”都在这里发生。 但临潼毕竟只是一个市辖区,所建的博物馆也不像是洛阳那种国家级的博物馆一样规模宏大,反倒是更像个古香古色的四合庭院,采用了重檐歇山形式,中轴线对称,亭台楼阁,迥廊红柱,显得雅致又清逸。 因为来得早,博物馆里还没多少人,只有一些工作人员在清理卫生。甘棠在取票的时候顺手拿了一张展区的介绍图,大致扫了一眼,跟厉戎说:“这里面分了四个陈列室和一个碑廊,我觉得既然我们最后都梦到过关于佛教的东西,那不如先去唐代佛教艺术室看看。” “好。” 展厅不大,加上工作人员才零零星星有五六个人的样子,各种珍贵的文物被用玻璃小心翼翼地罩了起来,里面打着明黄色的光。 厉戎和甘棠刚进屋,正准备随意先看看时,突然间他俩的目光同时被左侧陈列着的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一座完好的墓室。解说员似是注意到两人的神情,尽职地走到了他们身边,礼貌性微笑了一下后,开始认真地讲解起来:“两位目前看到的这个墓室,正是新丰县庆山寺出土的佛祖真身舍利的墓室。” 甘棠一听,顿起了兴趣,凑在了玻璃边上,自顾自地研究了起来。 厉戎思索问道:“这是原墓室吗?” “没错。”讲解员点点头,接着往下说到:“有句俗话说到,‘地上文物看山西,地下文物看陕西’。陕西出土的文物集中在西安,而西安的文物又以临潼居多,所以别看我们这儿博物馆不大,文物的数量却不少,其中更是有许多国家级的文物。而这座墓室便是于1985年在庆山寺遗址出土的,后来被整体搬迁了过来加以保护。” “那除了这个,庆山寺还出土过其他什么吗?”甘棠直起了身子,问到。 讲解员指了指靠里陈列的几件东西,解释说:“庆山寺的重见天日在当时可以说的上是举世瞩目的一件事了,后来考古人员还发现了极为珍贵的金棺银椁、释迦如来佛的真身舍利和舍利宝帐等上百件文物,尤其是镌刻有八个鎏金大字“释迦如来舍利宝帐”更是举世唯一的国宝。” 俩人顺着讲解员指引的方向望过去,精致雕琢的棺椁,玲珑剔透的佛祖舍利,果然一件件都是一等一的宝贝,但却并没有他俩想要看见的东西。 甘棠不甘心,独自一人又从展室口的文物重新一件一件地看了一遍,认认真真的,没有任何遗漏,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厉戎看见了她的表情,皱皱眉头,若有所思地问讲解员说:“请问当时庆山寺出土的文物都陈列了出来吗?” “是的。”讲解员有些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意思,略带疑惑地看了看眼前这对外貌出众的男女几眼,犹犹豫豫地回答道。 甘棠显然也注意到了讲解员的表情,扯了扯厉戎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再多问了。 厉戎会意,反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甘棠即将要放开的手,揉捏了几下,整个裹进了自己的手掌心,然后抬头冲讲解员道了声谢,牵着甘棠离开了唐代佛教展室。 院子里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厉戎带着甘棠往凉快的地方走了走,挡在她身前帮她遮住直射的太阳,低眸问她说: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讲解员好像隐瞒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