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梁衡玉用了什么法子,一夜之间,城主府内便又改天换地了。 代价是城主府里到处都是血味,辰池一夜没有睡好,梁衡玉求见的时候还顶着两个黑眼圈。她只是对着镜子看了一眼,没有在意,便叫他进来了。 “做的不错。”她亲自迎向梁衡玉,“梁统领放心,我——” 她忽然看清了梁衡玉的背后。 梁衡玉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跟着披坚执锐的一大队人,将她房门前的空地塞的满满的。索玛这才发现不对,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手里的东西一扔,就护在了辰池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辰池皱眉问道。 梁衡玉顿了顿,没有答话。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请三殿下,移步。” 这是逼宫。 辰池心知肚明,却想不出反抗的办法——她眼尖地看见了外围的弓箭手,别说索玛带着自己,就算他一个人在这,恐怕也逃不出去。 她的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她吩咐索玛:“你留在这,我——” “三殿下,这恐怕不行。”梁衡玉不紧不慢地打断她,说道:“您和索玛,都要来。” 辰池心一沉,却不露声色,冷笑了一声:“梁统领莫非以为,我进城主府,真的一点后路都没留给自己?” 梁衡玉原以为自己是胜券在握,听了这话,吓得一激灵。但……他想起乔禾,底气更足了些,又慢慢说道:“三殿下哪里话,末将只是逮住了孙破,请您和他说说话,免得殃及池鱼——您也答应过,要保沣州城平安的。” 辰池见他说话还留着一份余地,便知他还是不敢撕破脸,以免日后生变——便道:“既然这样,索玛又为何不得不去?” 梁衡玉还不知辰池已经猜中了自己的心思,权衡了一下,觉得索玛看起来人畜无害,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半晌,才点头应允了。辰池退后一步,悄悄对索玛道:“他们目标主要在我。我先跟他们走,尽量搞点动静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你时刻注意,趁他们防备松懈,就跑出去把这件事告诉我二哥。” 索玛皱了皱眉,才要反对,就见辰池走到梁衡玉面前,冷哼一声,一振袖道:“走吧。” 梁衡玉果然性子慢,步子也慢。一众兵甲簇拥着辰池,梁衡玉很快就落在了后面。 辰池心知肚明,他先撤走,以后就可以把自己和这事撇清。她一贯看不惯这样的手段,心里不由得嗤笑一声,却还是不动声色,任由这些人将自己带到地牢,锁了起来。 只是梁衡玉毕竟单纯,辰池旁边那一间,竟关着孙破。他侧躺在地上,背对着辰池,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辰池暗暗吃了一惊。她本来以为梁衡玉是勾结了孙破,做出一番偃旗息鼓的假象。现在看来,孙破也落入了他的圈套。这么一来,梁衡玉能选择的对象,就只剩下了燕桥。 这样一想,她被关进来的时候,确实没有听到乔禾的动静。 这倒是出人意料。辰池皱了皱眉,心里终于不安起来。这时孙破终于动了动,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揉了揉眼,似乎还有点迷糊。但马上他就发觉了背后有人,一转头,见是辰池,竟然笑了。 “三殿下,早安啊。”他笑眯眯地打了个不怎么友善的招呼,“想不到,您也来啦?” 辰池后退一步,没有答话。 “您怕什么呀?我现在手无寸铁,身陷囹圄,哪伤得到您呢?”孙破又笑起来,大喇喇地倚墙坐下了,“还是说,您怕的不是我会做什么,而是我本人?” 辰池没有答话,低头望着他。孙破讨了个没趣,开始哼歌。 辰池不肯承认,但眼下的确是有些怕他。现在周围没有别人,孙破一开口,她就回想起国破那一天身后他紧追不放的声音,还有明莘死的那天自己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傻货郎,傻货郎,一肩两个金扁担,当了裤子换铜板儿……”孙破哼着儿歌,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辰池看了他一会,也才慢慢坐下了。 辰池不说话,牢房里就到处回荡着孙破的歌声。他唱起歌来着实诡异,不久引起了众怒——那些不知为什么被关在这里的囚犯们出离愤怒地敲着栏杆,叫道:“新来的臭小子闭嘴!” 孙破也不恼,摇头一哂,闭了嘴。只是他闲不下来,又来撩拨辰池:“三殿下,你看,梁衡玉是个养不熟的,早就投靠了燕桥。而燕桥呢,至今还不显山不露水的,肯定是酝酿好了要搞个大的。我看呐,他把咱们两个关在一起,多半是想让咱俩拼个你死我活,他赚他的。不如咱们就先联个手,如何?” 辰池不咸不淡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在这守着我的?” 孙破道:“这就看您了。反正我一条贱命,本就是别人捡回来的,没了也就没了。至于您的命呢,被那么多人捧在手上,您自己不珍惜,我也没辙。” 辰池道:“你若是诚心要联手,有什么办法,不如说出来听听。” 孙破笑叹道:“我一个粗人……要是有办法,还和你联手?” 他这话说得就太虚伪了。孙破素来诡计多端,眼下被困在这里,未尝就一筹莫展。但辰池想到自己和索玛约好的事,也并不揭穿他,只是想了想,万般不情愿地叫他凑过来。 她伸出一根纤细洁白的手指,无声地在地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了一个计划。孙破隔着栏杆看了,摸了摸下巴,古怪地笑了一声。 中午的时候牢头来送了一次饭,饭装在一个生了霉的木桶里,被盛到牢房前发了馊的破碗里,浇上一勺油水寡淡的菜汤。 米是陈米,但好歹熟了,勉强还能入口。孙破依然笑吟吟地接过,便开始吃。辰池却真的受不了,她嫌弃地皱着眉头端过碗,几次把饭送到口边,都吃不下去。最后她索性把碗一推,走到一个角落开始呕。但她又没吃早饭,呕出来的都是酸水,一时难受极了。 孙破吃完看了看她,竟伸手够过她的碗,把淋了汤的米拨到自己碗里,露出下面白色的米饭,又敲了敲栏杆。 辰池呕累了,正倚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孙破懒洋洋道:“你好歹吃一点。难不成要饿死在这?” 辰池摇了摇头,好歹是止住了干呕,回头看了一眼。她过去,先是轻声对孙破道了声谢,然后才精挑细选地挑了几口米,皱着眉慢慢抿了下去。孙破听她道谢,也很惊讶:“你竟然道谢?你不恨我?” 辰池道:“恨你归恨你,道谢归道谢。” 孙破摇头道:“你们这些金枝玉叶,就是不一样。” 辰池低着头扒拉了一下剩下的米饭,没有吭声。 孙破又道:“我刚刚在你饭里下了毒。” 辰池看了他一眼,笃定道:“若是这等谎话都看不出来,我就枉姓了辰。” 孙破一哂,不再逗她了。他其实和辰池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要不是各为其主,说不定他和辰池和谢甘蒙的关系还很好。再说,现在他们被困在这么个地方,互斗也没什么意义。 不料辰池才放下碗,忽然低低闷哼了一声。孙破始料未及,才瞥了一眼,却见她脸色煞白,冷汗都出来了,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才知道情况不妙。 “天地良心呐,”他想道,“我可真没下毒。” 不过辰池马上就缓和了过来,长出了一口气。她一开口,声音都像是飘着的:“来人、来人!” 孙破马上警觉起来。他生性多疑,顿时也怀疑辰池是潜进来针对自己的。虽然之前找不到辰池这样做的理由,他很快打消了这个顾虑——但现在一旦事实如此,他就命悬一线了。 牢头虽然不在视线内,却明显一直盯着他们呢。听见辰池叫人,马上跑来了。 辰池道:“告诉你们管事的,我辰池就要死了,没空陪他耗着。叫他有什么话,过来跟我挑明了说,我还敬他是个人物!” 说着,还用力咬破舌尖,唾出一口血来。 牢头显然吓坏了——辰池死在这,他可担不起,马上叫了几个狱卒过来,自己跑去禀明上司。辰池虚弱地坐在那,却趁人不注意,偷偷向孙破使了个眼色。 孙破一瞬间悟了。 他笑了一下,也找了个角度,无声对辰池说道:“这戏演得真是绝了。” 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这人排场很大,脚步声纷杂浩荡,又不失整齐,活像是半个城主府的兵力都来护送他一个人了。孙破用唇语对辰池道:“是条大鱼。” 辰池还是很虚弱,只点了点头。 这时候已经有侍卫们举着火把分列在通道两侧。正主只穿了身长袍,隐在暗处,并没有马上过来,而是先有人打开了孙破的牢门,对他道:“出来。” 孙破哪里是那么乖顺的人,听对方语气不善,顿时笑了一声,道:“我胆子小,怕出去了,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穿着长袍的人清了清嗓子,向左右低声嘱咐了一句什么。于是有人放缓了语气道:“城主大人要见你一面,说是商量一下日后的打算。” 孙破听了,看了辰池一眼。辰池只盯着长袍人看,而他也没打算参考她的意思——于是施施然迈出了牢房。 队列中自动分出两个人,紧跟其后。 孙破看似是毫无戒心地向前走,那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出手如电,一人一记手刀劈向孙破后颈。谁料孙破就跟背后长了眼似的,稍微侧了个身就躲了过去,甚至含笑回瞥了那两人一眼,一腿猛地横摆出去,就把他们两个放倒了。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一瞬间所有侍卫浪潮般涌向了孙破。他按照计划,仗着地方狭小,一路且战且退。只是他毕竟孤身奋战,渐渐力有不逮,身上也慢慢挂了彩。 但他离出口只有几步之遥了。 “我知道你是谁。”辰池忽然说道。 她显然也是个要重点防备的对象,这一句话又分去了不少人的注意力。闪着冷光的长矛纷纷调转过来,对准了她。孙破那边压力一松,冲着几步之外的门,飞身如燕地掠了出去,引着一众穷追不舍的小尾巴。 辰池眼都不眨,像是不知道有孙破这么个人似的。她看着长袍人,镇定地说道:“你身份尊贵,和孙破有过数面之缘,但你不是穆国人。你生性谨慎,却并不胆小;你认识我,但孙破不知道——” 她笑了一声,试图再进一步,把对方诈出来:“你是谁,我难道还猜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