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王理从不谈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他不想把这些带到家里来。艾青也不问，在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校园、学生、法语教学，当然还有永远鼓不起来的肚皮、医院冰冷的器械、喝得肠子发青的苦汤药、被银针扎烂的背脊。

今天，王理破例起的晚了，岳母做好了早餐才叫醒了他们。早餐是蔬菜卷饼、煎鸡蛋、杂粮粥。王理在举起勺子的时候发现粥里掺有鹿茸片，有浓浓的腥味，顿时没了食欲，勺子送到嘴边又放下了。这是一种暗示，就如同岳父偷偷塞进他衣兜里的带有男科医院广告的火柴盒一般，无时无刻不提醒着王理：你有问题，但是不怕，有我们帮你补回来，当然还有医院。

艾青发现了王理的异常，咳嗽了一声，把煎蛋推过来：“不习惯喝粥就吃个煎蛋吧。”

妻子在努力化解尴尬，也在极力维护着家庭的平和。就像时刻捧着易碎的玻璃球，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将这玻璃球打翻在地，瞬间分崩离析。说实话，父母的到来让这个家多少有些变了味道，不仅是王理，自己也处处小心翼翼，好像没要上孩子是天大的过错般，在父母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王理有些心疼妻子，抬眼看了看，笑了一下，正要将勺子送进嘴里，岳父发话了：“这粥好！怎么就不习惯喝。这里面的鹿茸是我们专程从东北老家带过来的，是名贵药材，大补！”

“爸。”艾青叫了一声，带着责备的语气。

“我说什么了？说的不对吗？我们是过来人，不比你们年轻人懂的少。这鹿茸，对男人可好了！再说了，这也没什么丢人的，有问题解决问题嘛，光逃避有用吗？”岳父像是找到礼似的，趁着女儿也在家，便把积压在心中很久的怨念一股脑倒出来。这个女婿，平日里见到他们就躲，也不说话，问话也不回答，最多哼上一句：嗯、哦、好，都行……

小心呵护的玻璃球还是打翻在地，撞得稀碎。

艾青伏在餐桌上，抽抽搭搭哭出声来，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王理还来不及安慰妻子电话就响了，是何飞打来的，通知十分钟后开会。他抓起外套就匆匆出门了，身后岳父骂骂咧咧的声音枪子一般打进他的耳膜里：“这个白眼狼！一定是他欺负我们家艾青了！女儿你别怕啊，有爸给你撑腰。”

下楼的时候，金毛对着王理匆忙离去的背影哼唧了两声，像是在倾诉自己糟糕的处境，王理觉着自己的境况跟这笼子里的金毛也好不了多少。

难怪会惺惺相惜呢，王理自嘲地想。

何飞果然看了一晚上的卷宗，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按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这些年来，南国发生的命案总共就这么两起，一个上吊自杀，一个凶杀一个结案，一个未结案。更多的是接访的记录，大都是关于孙氏族群的，以孙正义居多，落实的结果都是子虚乌有，有主动撤诉的、有诬告的、有调查后无证据支持的，反正都是无关痛痒。直到孙正义被捕入狱，信访才逐渐消失。

“孙正义这个人谁知道，说一说。”何飞开门见山。

“三年前那个案子是我经手办的，我先说吧。”王理率先发言，“三年前，南国有名的虫草商白丙华状告孙正义带人恶意破坏有价虫草，还威胁他上小学的儿子，经查证据确凿，遂被捕入狱。具体调查取证的经过案宗里都有详细记录，我就不多重复了。”

“嗯。你对这个人有啥看法，比如，主观上的。”

“主观？”王理有些诧异，警察办案啥时候凭主观臆断了，这个何疯子还真不按常理出牌。

“反正大家也没思路，随便说说呗。”何飞摊了摊手说。

“他这个人吧，没什么文化，是个大老粗。父亲孙茂才是前几任族长，五个儿子中孙正义排行老四，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从小就是孩子头，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犯事之前他豢养小弟和打手，横行乡里，是个人见人怕的主。所以前些年关于他的上访案件最多。”

“接着说。”何飞拽过一张纸，拿笔圈圈点点画着什么。536文学536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