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沧囿,多诺一如往日送入水便退出去取衣。双手初浸入,我再也忍不住,白光覆住双眼,再清醒时,盆中的水已是鲜红一片。
口中仍有腥甜血气,胸中闷流翻涌而上。拼力压抑过半日不去想渠丘於的话,我已是力竭。
在宫中的每时每刻我都告与自己,渠丘於只是在试探庄陵,颐儿素性稳重绝不会私调霍鄣的亲军,霍鄣没有给颐儿军权,上骁军便定不会听从世子号令,他一定会没有事,可我如何能不去想那万一!
只一睁眼,便又是昏花的一片。
用尽残存的气力划过架上镂雕的花角,手臂终于感受到了痛。
这些年与霍鄣所学所通尽数用在了渠丘於身上,每一日都在耗沥心血,每一刻都是悬心在喉,所倚仗的人远在天边,我无枝可依,只有自己。他家国在肩,我已近无力与他共同承担。
扯过衣袖,伤口鲜血淋漓,仿佛只有这血气与疼痛能逼迫自己冷静。我屏住气息高声唤,“多诺!”
多诺惊叫着奔至身边,我微笑着摇头,“不要怕,不过是划伤,只是止不住血,你去请个伤医来。”
反复说过两次,她终于低呼了一声奔出去。布巾虚扣于臂,伤医来时我已擦尽了周遭的血迹。
伤医只是一个和赫少年,多诺低声向他说过几句又指一指盆,他细细看过我的伤口亦回了几句,多诺抚着胸口道,“不应用温水洗,血会流得更快。”
还是见不到从前相识的太医,我点一点头,“是我疏忽了。”
没有从前宫中的诸多避忌,这伤医不过是为我敷了药草,包扎手势生疏,更没有留下药方,想来只是以和赫人的旧俗了事。
次日再入长辰宫,从前护送往返的沧囿侍卫尽未随行。宫中侍卫将我接入宫,至送至聆弦阁。
聆弦阁内,褐衣男子肃容端坐。
他真的来了。
他真的是平安的。
虽是在意料之中,但见到他时我的心仍然抽痛得难以抑制。我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再一次将他逼至他最不愿面对的局面。
跨入阁内的那一刻,我提起裙裾飞奔进去扑在他身上,抬眼时已是泪流满面,“表哥……”
沈攸祯怔忡着,震惊、欢喜、伤痛,他眼中温润水光流转,张了张口,蓦地拥住我,“阿昀……”
在宫里挣扎一日似十年,此时旧人在眼前,竟像是过往的一切都已归来。
我笑了,伸手擦着眼泪,却愈擦愈多。
这么久了,此时我终于敢真心地笑,“表哥,你们,好不好?”
他的双眼已是赤红,紧抿着双唇向我点头,他用力握一握我的手,“都好。”
有这两个字,我再无奢求。
“沈子。”渠丘於笑道,“你如今放心了,那便明日入宫教习皇子。”
渠丘於不容他回言,“进茶。”
有女子自屏后转出,我与沈攸祯并坐一处,在袖中用力按住他的手。庄陵为渠丘於奉过茶,竟是直行至我们身前,亦是此时,渠丘於唤我,“甄昀,侍茶。”
渠丘於的用意并不难揣度,我压一压沈攸祯的手欲起身,他却反压住我的手。
他掌心的热度与他的声音似烈火过后余烬里的一丝余温,“阿昀,你会很快归家,相信我。”
归家,归家……他是以应允为渠丘於教习皇子换取我的离宫?
他的手渐渐收紧,渠丘於亦再未唤我去侍茶。庄陵置茶于我们案上,道,“沈子安好。”
沈攸祯恭敬道,“不敢。”
庄陵回坐于渠丘於案前,如常为他侍茶,渠丘於恍若不意握了她的手,笑道,“旧人相见,朕原本有意将扶祥殿送与沈子与王妃一叙。”
渠丘於的手只是虚握着,她稍稍一扭便挣脱开。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许久,又看向沈攸祯,“只是已有爱姬居于扶祥殿,这长辰宫的宫室沈子只管去选,朕必允之。”
沈攸祯何等聪敏,微微垂首了道,“谢陛下,只是愚不敢妄称,还请陛下告知是出于何府的王妃。”
渠丘於笑道,“魏王妃齐琡。”
他的目光掠过我又是停在庄陵的面上,她只奉过茶到他身前,“陛下请用。”
他接过,仍是看着沈攸祯。
沈攸祯略凝眉,“魏王妃?”他停了停,复道,“魏王妃数月前已离京往上平,她已归来?”
渠丘於指着庄陵,笑道,“你与齐瑾莫逆,竟不认得齐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