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旻作为后辈,实在没什么和赵元朗讨论逐灵的资格,他只是委婉的提到在锦都所见之事,就被赵元朗态度明确的回避了。 韩旻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客客气气的寒暄几句就打算告辞了。 赵元朗似乎也怀有心事,留客人住家都表达得不甚诚恳。韩旻反而起了兴趣,和家臣们在闹市里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来,又派了两个人出去。一个在街头杂耍人群里找到了韩明潇,另一个隐匿行踪飞速往西南方向回赵家去了。 远重哲的回信也很快就收到了,只是送信人让远山十分意外——一身招摇过市公子哥儿打扮的陈清昀,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家臣模样的大汉,背着两大包行李。 陈清昀来之前肯定已知晓了远山的历练,不曾点破他的身份,装作初识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余山,这位是来自秩序师陈家的陈清昀。”先问出这话的是韩明潇。 “来玩呀,我早就想到蜀中了。”陈清昀从怀里掏出一包瓜子,递给两人,“看把戏怎么能少了这宝贝。” “咦,他这个是怎么做到的?” 艺人正在表演空手变脸,赤橙黄绿多种颜色的脸谱瞬息万变,围观者中不断发出惊叹声。 “你管他怎么做到的呢,看得高兴不就行了。”陈清昀回应道,脸上挂着看破不说破的笑容。 众人津津有味的看完了表演才往客栈走去。春日将尽,道路两边偶尔可见艳丽的山茶、牡丹、月季花次第盛放。 “如此美景,没有花魂真是可惜了。”陈清昀小声感叹了一句。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韩明潇在朋友面前又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一会儿功夫,陈清昀就身临其境般把他们这几日的遭遇体验了一遍。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前段时间老爹抓了一只到处作乱的灵魅,查明了缘由,是被从蜀地逐出去心怀不满导致的。类似的事件,其他家族也或多或少碰到过。” “赵家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 “七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当任秩序师赵永旭的能力在各方面都是巅峰状态,蜀地里灵体与普通人相处融洽。后来,一只发狂的高级灵魅闯进了赵家宅院,事发突然,赵家损失了近一半的人。赵永旭也是在这一战里与灵魅同归于尽,由于尸毁人亡,秩序局的调查也很难进行,至今仍是一桩悬案。所以后来的赵家人为了防止悲剧重演,驱逐了属地上所有的灵体。”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只有韩明潇咬着嘴唇道:“但是,因为一次悲剧,就造成更多悲剧……这样也不行啊。” “赵家现在是不是没有足够守护属地的能力了?”远山这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嗯。” “那他们为什么不向秩序局申报?把属地分割一部分出去不就好了。” “小姑娘不要老是皱眉头,会变成这样的。”陈清昀做了个鬼脸,比划着自己脸上皱成一团的样子,“我饿了,赶紧去吃东西,这里好多吃的我惦记许久了。” 话题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被陈清昀带过了,远山仍在心里思量。赵家不主动提出缩减属地,其他家族为了避嫌自然也不会轻易插手。如何才能解开这个困局? 秩序师,在这天地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他袖口里放着陈清昀悄然塞过来的一封信笺,信上是远重哲工整硬笔书写的“余山”两个字。 父亲遇到此事会如何做呢?少年不禁有些迷惘,不自觉设想起来。也就没注意到另外几人在做什么,回过神来,眼前是一锅沸腾冒泡的红油汤水,牛油和辣椒、花椒等各种香料的味道扑鼻而来。 韩明潇吃得正欢,脸色微红,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火锅,也叫古董沸,远山向来只闻其名,未尝其味,有机会一试也满心欢喜起来。 这一顿吃完,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远山在家吃饭一般以清淡为主,火锅的热辣让他出了一身汗,心中郁积的思绪似乎也被冲淡了许多。 “何以解忧,唯有火锅。”陈清昀心满意足的感叹道。 韩明潇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笑得一脸灿烂。 有这俩人在,气氛好像总能变得轻松热闹起来,余生应该会很乐意和他们在一起吧。远山想起余生曾说过的一句话——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苦处也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远山自己大概是做不到这么豁达的,不过身边有这样的人,他已觉得很好了。 翌日清晨,韩明潇兴致盎然的拉着远山和陈清昀去吃早茶,要了三碗豆花,一屉包子,几块油饼。 摊子周围,支着几张小木桌,都坐满了人。 陈清昀明了的看了一眼四周,朝韩明潇竖了个拇指。 见远山一脸不解,她便解释道:“咱们不是还不够了解赵家么,这里人多口杂,最有可能听到你想知道的事。还有茶楼,小酒馆之类的地方,异曲同工。” 远山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最先知道的肯定不是管理者,而是并不引人注意的普通百姓。 “昨天半夜,住平西路的老张被人砍死了,血肉模糊,都快认不出来了。” “多大仇啊,这么残忍。” “为了什么?凶手抓住了没?” “抓住了,就是他家隔壁的孙老三。” “啊?怎么会?老张脾气不挺好的么,孙老三也不像做得出来这种事的人。”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我听说,没什么仇,就是孙老三偶然想起来小时候老张欺负过他。唉,你说这人呐……” “就为这点理由?” “嗯,听说孙老三杀了人也不知道跑,就坐在尸体边上傻笑。到了早上,衙门的人去的时候还坐在那,问他什么也不说。” “嘶——这么邪门,不是被什么附身了吧?哎,我得去找西口的道士买两张平安符去。” “对对,我也去,吃完了咱就走吧。” 是很邪门,不对劲。三个少年匆匆吃完,就往平西路赶去,远处就看到稀稀拉拉的围观群众里,有几个赵家的人。 韩旻拦住了他们,“别过去了,赵家出现在这里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别插手。不过,就算去了也什么都找不到的。” “哥,你怎么知道?你去看过了?” “嗯,我昨天就觉得赵元朗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烦心事,所以多了几个心眼,半夜派了人悄悄巡视。虽然没有亲见现场,但是在被人发现之前去检查过了,就是没来得及和孙老三说点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赵家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问题,没有任何灵踪。这才是奇怪的地方,我心里有个猜测,正准备去验证。” “哥,我也要去。” “我要去大牢,你就别去了,跟他们在城里转转。” “哥,我们不会添麻烦的,陈公子的本事你也见识过,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好吧,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许捣乱啊。” 当下一群人又往府衙走去,三个少年隐身跟在韩旻后面。韩旻随便捏造了个身份,花银子打点,就进入了大牢。 孙老三看起来五十出头,一身半旧衣衫上还沾着血迹,他盘腿坐在地上,露出一副傻笑的表情。眼睛直勾勾盯着某处,却没有焦点。 韩旻试着和他沟通,没有任何反应,能肯定不是装的,身上也没有任何灵识残留。 怎么会突然傻了? 肯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信息,不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有灵体作乱,为何赵家的人会出现? “走吧,这里查不到什么情况了,先回客栈,也许过一会就有线索了。”陈清昀悠闲的说道。 果然,没过多久,他带来的两个家臣就带了消息回来。远山对于他是何时做的这些布置感到诧异,这或许就是陈家靠五感之力闻名于秩序师界的缘由吧。 “公子,我们在孙老三和老张家周围都打听过了,大部分人都觉得过于意外。不过,孙老三的老婆说十天前,孙老三出城过一次,回来就开始说老张欠他一大笔银子。这不可能,他们家总共都没有那么多钱,所以她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案。” “出城?去了哪里?” “说是去西南边的山里捕蛇卖。” “那里出了赵家的属地范围吧?” “你是说,孙老三在那里碰到灵魅,给他施了法?”韩旻问道。 “很有可能,比方说明知对方缺钱又对某人不满,故意用幻术给他看到一些场面,然后不断在他耳边重复。慢慢地,看见的人便以为那是自己记忆中的一部分。这份因由一旦种下,在心里蔓延开来,定会结出有毒的果实。就算只是一个微小的契机,也有可能爆发。而施术的那位不过是利用了人心里的阴暗面,没有亲自现身或者动手,很难查到证据。我想,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止一次,不然赵家不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灵魅对他们的报复。”陈清昀慢条斯理解释着。 “我们没有证据,除了盯着赵家的动作,别无他法。”远山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