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里是秦知州当初同他人的来信,那一串串的字,终于成了面目狰狞的秦知州在他眼前嘴一张一合。
“他同林嫣长得真像当初的江州第一美人……就连孩子也名不虚传。”
“那孩子长得越来越漂亮了……留在我身边做个小官他的命他的身体……不捏就在我手中了么?”
“教书?江州是我秦坤的地界那便让他留在江州教书来日方长……”
“哈哈哈哈哈。”
周家接他回去隔离他与秦知州,本是因为嫉妒……可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无意中救了周逊一命呢?
梦里,周逊曾想过的道路、曾想过的留在江州教书的未来、曾想过的,若不是因王爷的出现而拥有的好的结果、归园田居的生活……
也层层崩裂。
进京,不进京。
进王府,考取功名。
“周逊你自以为,留在江州便能活下来了么?”
“离开周府恬淡此生?你以为,你当真能幸福么?”
“笑话都是笑话从最开始你就”
原来他从最开始,就无路可走!
所有的路,都是被封住的!
他打不开门,一扇门也打不开!
他在梦中一下一下地抽搐着,惊悸着。他看着秦知州向着自己走了过来,再之后,出现的是五王爷,是远处冷冷看着他笑的周采,是周府众人,和碧绿着眼的季湘……梦的最后,他张着嘴,无声惨叫着醒来。
与此同时,窗外一声巨响,明亮如昼!
周逊就在此刻从床上惊悸地坐起来。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神纷乱,目光失焦。
许久之后,他才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砰。
砰。
第二日,周逊去了别庄。
周府别庄的一半,在昔日那场泥石流后,已经被埋在了瓦砾之下。他坐在那埋葬了他母亲的山坡之上,眼睛遥遥地,看着远方。
远方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有雨云密布。叶五和燕七站在远处,他们看着周逊就一直坐在那里,一直坐,一直看。
“周公子在那里坐了很久了。”燕七低声道,“他在看什么?”
叶五摇摇头:“不知道。”
“快要下雨了,要提醒一下周公子么?”
“让他坐在那里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响起,燕七和叶五被吓了一跳。
他们居然没有察觉到那个老人的到来!
“你是谁?!”燕七握着刀鞘,道。
老人却没有回答他,他只看着周逊的方向,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叶五看见他的侧脸,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人般,突然惊骇:“燕七,他是……”
老人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叶五立刻噤声。燕七见叶五如此作为,虽然不知原因,但也收回了刀来。
老人背着手站在那里,他看着远处的周逊,许久,转身离开了。
在老人走后,燕七困惑道:“你认识他?”
叶五的嘴唇动了动,许久之后,才汇成三个字。
“沈还琚。”他艰难地道。
“沈还琚?”燕七差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两朝首辅……沈还琚?”
老人回到了马车上,侍从问他:“沈老如今是回京城么?”
“嗯。”老人点了点头。
马车安静地行驶着。侍从坐在他的身边。在行驶过一道山弯后,老头突然道:“我曾有过一个师兄。”
侍从说:“师兄?”
“我那师兄……是妓女所生。而他的诞生,是一场意外,一个应酬,一次醉酒……那个妓女发现他时,月份已经大了,不好打下来。他的父亲于是在他出生后把他接了回来,记他在嫡母名下。至于那个妓女……一个妓女,是不配进国公府家的门的。”
“我师兄从小就知道他的嫡母,不喜欢他。而他也并非嫡母的亲生子。他父亲老年得子,对这个虽然是贱籍女、但同他长得最相像、也最聪明的儿子宠爱有加,不许任何下人告诉他自己的身世。他总是装作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仿佛他自己也从来,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老人闭上了眼,似乎在回忆过去的往事。
“……可他终究还是发现了他母亲的身份。有人发现一个又脏又臭的、在国公府挑泔水的老女人,一直躲在树后偷偷看他。他们以为那老女人心怀不轨,将她打了一顿,丢了出去。我师兄听见这件事,拿了些钱,去看那女人。却在路上,碰见了那飞驰的马车。”
“那个他从未见过、从未了解过、甚至他从未听见过她的声音的老女人,那个睡在草榻上,却在看见他第一眼时,便落了脏兮兮的泪的老女人……推开了他。”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人其实一直在偷偷地看他……”
“他的母亲为了他,掏出所有的积蓄给自己赎了身,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妓女。后来,又被寻仇的人打瞎了眼。她如今又老又丑了,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又能干什么活谋生呢?可她想见到自己的儿子……她在国公府里挑泔水,每七天,去一次。每次去时,她就偷偷地躲在树后,看那个意气风发的国公府小少爷,在前面走过……她只敢偷偷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就这么看着……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