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长龙伏地 二十(1 / 1)藏剑首页

江大海:“杨翼的兵也来了,双方就地打起来,人马拳脚完全不落下风。不过好在这些小子虽然蛮狠油滑,但兰州军纪严格,倒不敢真的开杀戒。双方现在僵持着,只是不断喝骂。”  华承煊:“听上去,局面还不算失控。”  高战云摇头:“这只是暂时的,杨翼平素作派粗蛮,带出来的兵也成了军中最爱挑事斗气的。”  江大海抓耳挠腮:“现在我只是派兵把西郊围起来,不让赶来的人加入。但赌场里的江湖人却不好办,他们不肯放杨翼出来,我去谈过几次,这些江湖人都信不过我们。”  华承煊:“因为他们怕徇私包庇,认为一旦杨翼跟你走了,就再也不可能为孙季报仇了。”    高战云目光一凛:“大海,你最早回来告诉我这件事时,提到杨翼声称孙季是龚允的细作,怎么说?”  果然是牵扯到城防图失窃案!  江大海说,他作为军方代表进入赌场,当面问了杨翼,杀孙季有什么正当理由——其实是给杨翼找台阶下,哪怕这家伙说出点孙季侵吞赌场公账什么的,至少也有点情理。  可杨翼竟说,孙季是龚贼派来的细作!他和盗取城防图有关!    江大海:“我问他证据,他又不肯讲。”  华承煊:“杨翼不提城防图失窃案还好,一提,只会导致那些江湖人更加愤怒。”  高战云:“为什么?”  华承煊:“一个军官,空口无凭地指认一个本分小商人是细作,然后以此为由,就可以冠冕堂皇地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高战云长叹:“看来城防图失窃案,先是弄得人心惶惶,现在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人心变,将军怕,殊不知,百姓更怕。    西郊赌场。江大海走后,赌场里依旧剑拔弩张。  满屋子的桌子椅子都被踢翻了,有的断了腿,那些曾经是赌场老板和赌徒们共同热爱的骰子啊牌九啊都散了一地。  那个带头的江湖人左手两节手指被掰断外翻着,呈现令人看着就难受的弧度,可他右手依旧握着拳头,好像随时准备再战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孙大哥救过我的命,我今天就要替他报仇,叫你死在这里!”  这话听着就很对江湖人胃口,人群纷纷附和起来。    带头的江湖人又道:“我听账房先生说,他到后院时,听见你对孙季说什么——你想得太多了,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之我不是细作!”  杨翼灵光一闪,接道:“孙季是个细作。”  “这话你已经当着那个军方来谈判的校尉说过,却语焉不详。”  杨翼傲然:“你懂什么,我是南宫将军的人,刚才那来谈判的江大海是罗将军的,我跟他说那么多干嘛?”  这话倒也有三分道理。带头的江湖人语气平和下来:“好好好。你就说说孙季的嫌疑。”    杨翼适才不愿对江大海说,这时自然也不肯:“事关兰州军机密,我怎么能随便在这里说。”  “那你总要说点证据,否则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杨翼确实是被气得有点狗急跳墙:“好,那我就说一点给你们听。”  场内人人屏着声。    “五月二日,我与孙季开设赌场。”  “六月七日,孙季说他有个送皮毛的生意,要出城一趟,他往东,去了四日,却是从西面的雍阳道回来的。”  “六月二十六日,孙季又说他有个同样的生意,又是从东面出城,去了五日,但我手下的人发现,他又是从雍阳道回来的。”    杨翼边说,他手下的两个士兵纷纷点头。  “孙季的出入城都是有城防记录的,我做不了假。你们说,他为什么不东出东回,要在外面绕兰州城半个圈,从西面回来。他是不是出去给什么人送信!”  江湖人个个睁大了眼睛。    此时有江湖人大声地打断了杨翼:“如果孙季是细作,那他就死有余辜!我们马上给你拱手作揖赔礼道歉!但是就凭出入城的记录吗?连审都不审就被你杀了!”  又有江湖人说:“我听说,将军府招纳贤才,设立了司法校尉,即使要判定孙季是细作也该由司法校尉来,秉公查断。你凭什么?”  带头的江湖人也顿觉他们说的有理,不住点头。  这时又有人火上浇油:“杨翼,说不定你才是细作,被孙季发现,你杀人灭口!”    这个推断很大胆,竟也有不少人信。他们本就是草莽出身,没有军人纪律也没人一言九鼎,各说各的质疑,等于谈判又被推翻,还给杨翼倒扣上一口“细作”的锅、  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杨翼感到对这些草莽解释简直是白费口舌,气疯了。    华承煊所说不错,不提城防图失窃案也罢了,提了只更加火上浇油。江湖人群情激奋,眼看又要动手。  代替江大海在场外观察形势的一个小兵连忙后撤,飞也似地跑去报信。    潜龙堂里收到了小兵送来的新的进展情报。高战云更加一筹莫展:“军官杀人案引得满城骇然。虽已入夜,西郊外还是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华承煊:“二人中必有一人是细作?”    南宫淼匆匆从西城大营踏月色而来。  高战云开口:“南宫,杨翼是你的手下,他说的话几分真假?”   南宫淼:“杨翼说的孙季出入城门都有记录,假不了。而杨翼,我也相信他不是细作。”  高战云:“怎么说?”  南宫淼:“杨翼当晚宴还没结束就先走了,是我交代他去军营里值事,所以那晚根本没有留宿在将军府里。”    高战云点了点头:“所以说孙季是细作?——大海,孙季你查了吗?”  江大海挠挠头:“还没来得及去查。”  高战云眉头一皱。  江大海连忙解释:“我想杨翼指认孙季,想以此为由脱身而已。所以就没把杨翼的话当回事。哪知,越闹越大。”  南宫淼一旁搭腔:“我也这么认为,杨翼是我手下,我最清楚,他性子急躁,又爱胡说八道,指认孙季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用听他的。”  高战云却恍若未闻,转头问:“惠兄弟,你看——”    华承煊缓缓皱起眉头:“我刚来兰州时,发现这一方土地是安定的,地不荒废,田有人耕,十几万百姓有饭吃,不闹乱子,还按时赋税缴军粮,靠的是什么?”  高战云:“靠百姓对兰州军的信任。”    华承煊:“城防图盗窃案一出,全城惶惶,百姓害怕战争再让他们家破人亡一次。现在又出了个校尉杀人案,就弄得内外交困。可见信任似乎还不够多,人心不够稳。”  高战云:“因为我们经营兰州才短短三年而已。”  华承煊:“所以百姓的这种信任和倚赖,没有对朝廷那么牢固。”  高战云:“没有。”  华承煊:“那就需要立威。”  高战云:“怎么立?”    华承煊:“事关城防图失窃案,不论孙季是不是细作,杨翼毕竟是个军官,就是犯了杀人罪,也必须押回军中受审,而不是任由那些江湖人执行江湖规矩,这是军威,半点不能让!”  高战云:“可军威和民心,得有个平衡。”  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    江大海挠了挠头:“可我去谈了,那些江湖人不肯放啊。”   华承煊:“不用你去。我看南宫将军去可以,有威望,那些江湖人不敢反对——南宫,杨翼是你手下,会听你的话。”  南宫淼还未及点头,高战云便果断道:“就二弟去一趟。告诉那些江湖人,将军府会秉公处理,尤其让在场的百姓知道,我们绝不会徇私。总之先把人带回来再说。”  南宫淼干脆地领命,大步出去了。那些围在潜龙堂外的校尉看见他行色匆匆,个个自觉地让出来。一半人悄悄跟了上去,一半人还赖在堂外,人数还是对半分,看来是这些校尉们早商量好的,大有“死缠烂打也要替好兄弟说情”的味道。    华承煊冷冷:“眼下稳住民心是最要紧的,查杨翼杀人案是其次。孙季即使不是细作,只是普通百姓,他的死也已无足轻重。”  高战云忽感疲倦,只叹气:“哎,当初杀贪官开粮仓,本就是为了百姓,可如今为了大局,自家百姓也顾不得……”  华承煊知道这老者爱民,因道:“老将军为平民愤,杀了那个贪粮自肥兰州太守,没有错。我清楚得很,人到绝境什么事都能逼着做出来,要活命,只能当机立断,就没有第二条路走。若非你率先这样做,若无舍我其谁的气概,饥民们也会反,到时任由别有用心的人来出这个头,只会引起陇右各地割据,最终为了地盘互相厮杀。届时还何谈一个孙季之死,只怕这整个兰州已是人间炼狱……”  高战云怵然一震,非阅历丰富兼洞察人性,大宁从皇室到氏族,恐没人能说出这种话来。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胸有激雷,面如平湖。  江大海今晚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大碗“家国天下”的鸡汤,只觉人命如草,莫名脊背汗毛都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