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顿时僵住,原本吵着让雷俊继续说下去的几个路人也都噤了声。刀疤脸军官见雷俊书生气更觉他属于夸夸其谈的那类年轻人。 他脸上那条刀疤从左眼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颚,一看就是刀锋所伤,再深半寸,那脑袋保准开花。这时他黑着一张脸,凶神恶煞。 雷俊腿软想扶墙。 人群中有人道:“雷俊,看来你是来错地方了,幸好没有揭榜。” 刀疤听了这话,喝道:“看来你小子还有同党!” 雷俊一脸“无妄之灾”:“我,我……” 他怕惹事,忙一旁小声劝道:“兄台别说了。” 华承煊却继续评判:“没想到你们对前来投效的有识之士这么粗鄙——兰州军名不副实。” 适才凑热闹的路人原本被刀疤一震,纷纷噤声,因此便显得这声音格外中正。 刀疤见其真容时心头蓦地一震。 他俊眉朗目,面容却冷酷严肃,眼神带着刺骨寒意,却又有着柔和悲悯,如同深渊之中见曙光,沙石之中见珠华。 刀疤为其眼里蕴含的沉重所冲击。 越看越觉得奇怪,个子高大,皮肤黝黑,只是身着布衣,却还有一股难掩粗犷的刚毅之气,这哪里是普通老百姓!分明就是军人! 刀疤军官先惊后怒,“唰”地一声拔出佩刀。 书生气十足的雷俊几时见过这“能动手就不动口”的蛮狠,本能之下扑了过来急忙挡在前头道:“多谢这位兄台仗义出声——这位将军息怒,是我的错,是我哗众取宠,是我不该在将军府门口胡言乱语。” 他软言求饶,但刀疤一点不买账。 华承煊却一旁不嫌事大:“我觉得你刚才说得都挺好,尤其说到龚允要来对付兰州,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雷俊心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未及再求饶,刀疤吼道:“我看此人分明是叛军!都给我上!” 雷俊哪想得到事情这么复杂,完全呆了。刀疤的亲兵也都拔了刀就上前,眼看要大动干戈。 原本周围聚集的百姓都惊慌地散开,华承煊只负手而立。 这时雷俊远远看到一个高瘦男子正从将军府正门缓步出来,那人四十多岁,蓄着把山羊胡子,雷俊目光一亮,见到救星似地,扯着嗓子喊道:“迟总管救命!” 被唤作迟总管的高瘦男子闻声而来,市集人多,亲卫队好容易开了条路挤过来:“杨翼,这怎么回事?” 杨翼是刀疤的名字,看到来人,立马切换出个笑脸:“迟总管,我抓到个叛军!” 雷俊抢在前面大声喊“冤枉”。 迟栖被吸引过去,饶有兴致问道:“你刚才怎么认得我?” “他是校尉,”雷俊指认杨翼身上的服装,“但我看你亲兵的阵势比杨校尉还大许多,说明级别在校尉之上。而且从将军府出来时门口亲兵都向你行礼,可见你是将军府里的人。而你既无配刀也无软甲,只能是总管内务的迟总管。” 迟栖颇为欣赏这个年轻人:“有点眼力。那怎么证明自己不是细作?” 雷俊自报家门:“在下雷俊,是灵州雷家的人。雷氏一族因不愿向龚贼低头被关进死牢,全家只有我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还交代我一定要来投奔高老将军!试问我怎么可能是龚允派来的人。” 迟栖同情:“灵州雷家是陇右名门望族,族长雷全虽说是个商人,但品性耿直高风亮节,在陇右闹灾后经常施粥给灾民,就连高老将军父子在落难时也曾受过恩惠。高老将军还曾说雷家是陇右第一善商。” 雷俊脸一红:“不敢当。” 迟栖脸上更加团出和气:“你家的事我也听了一些,听说不少族人遭灾,嫡系男丁都被抓了。所以小兄弟这话我信。” 雷俊眉眼一弯,像是遇到老乡似地巴不得抱着这位迟总管的大腿。可后者又笑了笑,接着说了句有点废的话:“雷夫人曾亲自为灾民施粥,菩萨的心肠,如今她老人家可平安?” 雷家男丁死的死,抓的抓,你关心一个雷夫人干嘛? 雷俊挠挠头:“司珍大母已带着女眷回乡下暂避,除了日子简朴些,其他都还好。” 迟栖听罢,终于真正和气地点了点头。 杨翼一旁不解:“司珍大母是个什么?” 雷俊黑脸:“我雷家的大夫人曾任前大禹朝尚功局司珍首座,嫁人后还是喜欢家人称她的官职,后面再加上亲属称呼,连我父亲都只能称她司珍夫人。” 迟栖点头:“她是大夫人却一直没有生育,雷全后来又娶了妾,生了三子两女,这些孩子都得称大夫人为司珍大母,雷俊作为雷全最小的儿子,当然也不例外。我说得对吗?雷公子。” 外人鲜有知晓雷家这位大夫人的内情,所以迟栖拿这个做圈套。 雷俊是待人热情,但不是傻小子,既知自己被下套,对这迟总管的态度自然从“老乡见老乡”转换到“背后来一枪”,面上不悦,只点头称“是”。 迟栖眯起眼,捋着山羊胡子自顾一笑,并不在意雷公子的态度。 雷俊终于明白这迟栖心细如发,难怪厉害如高战云会把兰州内务交给这样一个半路才加入兰州军又没有半点军功的外人。 迟栖依旧和气:“雷公子到了兰州就好,以后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 雷俊平日里最爱说话,这时却不作声了,改为略带警惕的神色看着对方。 “那你们两个呢,哪里来的?”迟栖发问。他锐利的目光探到雷俊身后,冷峭得像夜里盯梢着捕猎者的老鹰。 华承煊:“在下李惠,他是程刚,自桑州来。” 说罢,程刚亦从旁行礼。 这样一个头戴竹笠,袖口被高高卷起的模样,实在令人无法想象他就是纵横北境无敌于沙场的百战之王。可当他自雷俊身后走出来,闲庭信步,却怎样都掩不住他的出众气概,就象一把收在皮鞘中的绝世宝剑,或许掩饰了他的光华灿烂,却怎也藏不下令人震惊的内含。 迟栖以为自己听错:“桑州!?” 华承煊:“是,大宁只有一个桑州。” 一提起桑州,就不得不提起著名的桑州大捷,把大宁宿敌北漠人打得胆寒的桑州大捷!迟栖瞳孔一缩:“那可是千里之外的苦寒北境啊!” 华承煊点点头:“所以我们才离开。” 要是仔细观察,这两人虎豹身形,使人联想到称雄山林的鸷鹰,越看越像是北境来的。毕竟在那样苦寒之地成长,陇右的人和他们一比,就是屋子里的花朵,笼子里的兔子。 一阵少见多怪的感慨后,迟栖道:“听说桑州人喜欢把茶和牛乳一起煮,原先这还是北漠人的喝法。” 不用说,又是在套话。 雷俊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两人一定是桑州来的,假不了。 “桑州人”程刚垂着头,干巴巴道:“是,这种叫乳茶。桑州苦寒,喝这种茶能御寒,只是用的茶和南方不一样,茶叶粗,茶味其实不浓。以后有机会,我给迟总管煮一锅。” “煮一锅?”迟栖。 程刚嘴角勾起一个“你少见多怪”的微笑,点头道:“北方和南方不同,茶不是一杯一杯,乳茶都是一锅一锅地煮,还要拿锅铲不断搅拌,牛乳才会融进去。煮完后,可以放好多天,想喝了就拿出来热热。这种天气放几天也不坏,只会有点酸。” “竟还有酸的茶,”迟栖摸了摸腮帮子,莫名感到后槽牙很酸,“我恐怕是没这口福了。”接着他又随口问了几个桑州的风土人情。 程刚知道他是套话,寒着脸一一回答,所描述之详细远超书籍记载。 杨翼正自暗奇,这人面对迟栖的问题丝毫不心虚,竟真是桑州来的,插言道:“大老远的来陇右干嘛呢?!” 程刚硬邦邦地答道:“几年前战乱,为了逃命南下……” 杨翼似不放过,追问道:“是几年前?三年前桑州大捷,哪还有战乱……难不成朱雀军扰民吗?听说惠王是个残酷好杀的主……”这刀疤脸的想象力似乎比他的面部表情丰富得太多了。 程刚脸色变得不耐烦,虎目一冷,看得一旁的雷俊浑身竖起寒毛。 忽然市集一阵哄动,本来还在缓缓流动的人潮被冲得十分混乱,打断了杨翼的“打破沙锅问到底”。 “快抓小偷!” “哎呀,他偷了我的荷包!” “快啊,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