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烨就匆匆从苏依那走出来,未乘轿辇,只有安公公跟在身后。他行走得很疾,片刻便来到了御书房外,看见了那个依旧跪在外面的倔强的身影。
他就不自觉叹了气,缓缓迈步到她身旁,亲手扶起道:“你瞧你,性子还是如此犟。今日之事便算翻篇儿过去了,你们俩快回宫休息吧。”
直到二人差着些距离走开之后,慕文烨才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苏依的确是很会说话,是以把他哄得如此舒服,让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究竟是为何同冷秋置气了。
又哪里只是由于她为奴才求情呢?
另一头的少昊和冷秋不多时便回到了云砚殿。果然,有武功护体的人和普通人的承受能力就是不太相同,跪了这么久,两人只是隐隐感到有些痛意。
回了殿后,少昊本想唤绿痕前来服侍,却被冷秋阻止了,她就说:“已经如此晚了,便不必打搅她安睡了。我们云砚殿就这样,绿痕和小栗子都不必时时刻刻侯着,也不必一直照顾着我。他们平日里极为自由,我也只在有事时唤他们罢了。”
他就点头,沉吟了片刻,然后终是开口道:“其实…您此次本无需同少昊一起受罚的,”墨眉也微微蹙起来,“地上凉,您好歹也是姑娘家,要把自己的身子照料得周到些。”
“姑娘家怎么了?”她就回到床榻上坐好,抬高些音量,语气里还颇有不服气的意味,“难道姑娘家就不能罩着别人了?”
“可,奴才是下人。”少昊俯身跪下为她捏了捏小腿,试图为她分解些酸痛。
清冷的月光倒是十分映衬冷秋的姿容和气质,仿佛她就是为夜晚而生的人一般。少昊在她的床榻边侧,未束紧的帐幔偶尔飞舞起来,隔在他们中间,还在上面投出两个人的身影,显得朦胧而梦幻。
“你说,若是这世上自今日起再无奴才,会怎样呢?”冷秋歪了歪脑袋看他,“再无务农伯伯地下苦作,再无巧手厨子屋里弄食,甚至连自家宅院的边边角角都无人清扫。若是这种时刻,便要口口声声自称主子的人亲手劳动了。
“所以我有时候会觉着,奴才也有奴才存在的道理。可能旁人都认为奴才就是下人,就是低人一等,但若是没了奴才,主子的生活才会更加难过吧。最为舒适的主仆关系,应是一方服务于一方,一方包容并保护另一方。”
这个道理其实并不难懂,同时也不难推断她所讲的两方都是哪两方。只是这种对等关系的看法颇为奇特,最起码少昊就从未听过第二人如此说。
不停扑腾的帐幔后,如雪般精致的下巴微微翘起,补问了一声:“而且…你为何是个奴才?”
语气里带着货真价实的疑惑不解。
“我不是说过你也是我的夫子嘛,”她揉了揉一直挺着的脖子,垂着眼看他,而后淡淡道,“虽然目前并无什么想学,但你也始终是我的老师啊。怎么,以为仅仅是个虚头幌子?我会那么好心?若不是看上你文学造诣深厚,我又怎会叫你做我的夫子?
“就像沐太医…怕是你还不晓得,他原是我的师弟。你瞧,他又何曾唤我一句主子或姑娘呢?少昊,你也不仅是个侍卫,不必妄自菲薄。
“是以,我替你求情,也不过是该做的罢了。”
全身裹白衫的年轻公子就深深凝她半晌,然后也缓缓抿了抿朱唇,绽出一个笑,温柔而纯净。明明是品质平平的布料,在他身上穿着却愣是展现了谪仙临凡的舒适飘逸样子。
“那姑娘就早早就寝吧,”他起身,伸手仔细解开束幔的结,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有高贵优雅的意味,“我是被你带进皇宫的,既是你说我不算下人,那便不算。
“冷秋,时辰已晚,好梦。”
缬草紫的柔软帐幔缓缓阖上,冷秋点点头,不经意抬眸时看见了在帐幔罅隙间愈来愈小的他。唇色不算深,但轮廓极为好看。
就像传说中蓬莱仙山豢养着的千年雪狐。
烛火韵动,可视漆淡,安然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