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余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青陆和毕宿五。
气血倒行,涌上了青陆的面庞。
那能怎么办?卖着灰面偏逢着大风,倒霉透顶了呗。
青陆一个下午心里都空落落的,情绪坏到了极致,可此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扑通一声跪下,还不忘将一旁站的迷糊的毕宿五拉下来。
“大将军明鉴,休沐日一向是亥时二刻点卯,标下绝没有晚归的胆子。”她眼睛看着地面上的沙砾,提着一口心气,“您老人家日理万机的,还能亲自来巡营,怪道外头对您都是赞誉。”
这是想蒙混过关了。
天已然黑透了,行军灯的灯色明澈,照下一个如玉的人。
他眼眉垂下,落在眼跟前跪着的小兵。
她身后笼着一团晦暗,面目却被行军灯的灯光照的清晰。
部营里的普罗大众,无论高矮胖瘦,人人都有一张,被西北风沙过度摧残而致粗糙的脸,唯她一人稚嫩。
她有鹿一般的眼眸,还有孩子气的额头,便是鼻梁嘴唇,都比旁人多几分秀致明丽。
他鲜少这样打量一个人,可这小兵常常以奇袭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眼前,猝不及防地,令人疲于招架,也使他生了好几分的好奇。
休沐之日,他不该提早前来巡营,只是晌午迎接左相玉时,看到的那一幕,让他有些莫名而起的不爽。
身为正一品的勋爵,左相玉这般品阶,原不该他亲自来接,只是这左相玉,在辛长星的上一世,担任他的副将,在被围困之时,生生为他挡了两刀,鲜血淋漓地死在了他的身前。
左相玉同他在上一世,并无太多的交际,却能为他付出性命,辛长星感念在心,这一世定要护他周全。
故而左相玉走马上任第一日,他便亲自迎接,岂料却瞧见了那小兵霸着左相玉的外衫,拱手呵腰,十足狗腿。
原来她的贪财,不分对象,逮着谁贪谁。
衣裳、靴子、不拘是谁的,她都接受的坦然。
而此刻,她身上还穿着左相玉那件宽大的外衫,只不过将下摆束进了腰间,可袖子、领口皆不合衬。
他凉凉的看了伏地的小兵一眼,眼神里却带着冷嘲。
“亥时二刻点卯?”他重复了她的这一句话,唇畔牵了一线的凉薄,“本将来早了?”
青陆心里的憋屈一分一分的扩大,玉净瓶的事儿已然叫她心气全无,原本喝了些酒平复下来的心,此刻又翻滚起来。
“标下不敢。”她顶着上头那两道冷漠的视线,极力按压住自己心里的不忿,“您按例巡营,标下按时辰归营,标下没有违反军规的胆子。”
小兵跪地讨饶,态度谦卑,可话音儿里仍能使人听出来,她觉得自己没错。
将军您就是巡营巡早了,标下又没有晚于亥时二刻,军规也罚不到自己头上。
士兵们幸灾乐祸,大将军身后的左相玉却为她捏了一把汗,掂量一下,正欲出言相劝,却见一旁的副将赵盛悦却听话看脸色,抢在他前头训斥起来。
“大将军几时巡营,你就得几时在,行军打仗你也敢这么散漫?胆儿肥了你!”
这满军营的将官,有一个算一个,个个是混蛋!
青陆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忍了一口气下去。
“……天地可鉴,标下半月以来,从未沾过荤腥,胆子怎么会肥?”她心里憋了一口气,语调就不那么恭谨了。
这话一出,赵盛悦立时眼眉倒竖,立时就要发作。
“球大个东西,胆敢同老子在这儿扯淡?”他下意识就要从辛长星身后蹿出去,给这小兵两个大嘴巴子,却见身旁一柄佩刀格挡而出,架在了他的身前。
性情暴躁的赵盛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眼前大将军冷冰冰的抛出一句话:“太吵,拖走。”
他看了看拿刀挡住他的左相玉,以为将军要使人将这小兵拖走,却见将军身边的两个长随走过来,直接将他架起,拖拽着就走了。
顶着四十余个同袍的眼光,还有丧门星找茬,青陆跪的憋屈。
玉净瓶落在嫂娘的手里,大概率是找不见了,她唯一的念想丢了,唯一的凭证也丢了,这辈子也许再也找不见自己的家了。
她心里头一片悲哀,忽地觉得活着也不过如此。
落在这兵营里头,本就担惊受怕,偏偏又遇上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丧门星,倒还不如抹脖子去死,一了百了。
上头人大约是要磋磨她,凉着音又说了一句:“本将今日若罚你,你一定是不服的。”
夜色一点点地流逝,月亮升腾至天的中央,洒了一地的柔软,有一些光落在了将军的面庞,令他多了几分的清贵。
“丙部一向亥时二刻点卯,本将在戌时巡营,提前了一个时辰,你不服气,大约还以为本将是特特针对你。”他声音和缓,可其中的凉意直达人心。
青陆已然没了争辩的心气,垂着脑袋应是,无精打采地顺承了一句:“您针对我?这话听起来可真是太可笑了,您老人家是天上的明月,瑶池里的仙子,标下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您眼里装的是万顷的山河,亿万的黎民,标下哪里能入得了您的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