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温言因长年病魔缠身,面色总是苍白如纸,双颊也没有寻常人的饱满,但也不是长年卧榻之人那般了无生气的枯槁,许是与他平和接受自己这一身病而从未有过怨怼的缘故,他看起来并不像身染重疾半截身子入土的模样,甚或说是英俊的也一点不为过。 夏温言模样生得极好,若是他面上多些血色,双颊没有那么瘦削,怕说他的姿颜整个青州无人能及也无人不赞同。 夏温言总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可他此刻的神色却与寻日里全然不一样,他面上没有一丝笑意,便是一点温和的模样都没有,反之,他的面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他背对着月连笙,是以月连笙没有瞧见他那双本是温和明亮的眼眸里此刻正阴云满布。 竹子知道他家公子生气了,不小的气,因为他从未见过他家公子眼神沉得这般难看过。 竹子此时就站在跌倒在地的月尤嘉身旁,一脸的鄙夷加火气,直恨不得上前替月连笙抽回她一巴掌,可他身为男人,又是在夏温言面前,他只能忍着。 他非常遗憾绿屏没有一块儿来,不然依绿屏的脾性,根本不管公子有没有吩咐,都会冲上去回给这女人一巴掌再说。 此时只见方才发出惊呼声妇人快步走到了月尤嘉身旁来,心疼地将跌倒在地看起来很是狼狈的她扶起来,“我的嘉儿,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啊?谁个将你欺负了?” 这人乃月尤嘉生母林氏,年将四十,但看起来却像是个才年过三十的女人,风韵犹存,年轻时必是个美人,看来是平日里极为注重保养,穿金戴银的,整个儿人珠光宝气,看起来富贵是富贵了,却又透着一股子俗气。 “娘……”前一会儿还扬手打人趾高气扬的月尤嘉此一刻就变得娇娇弱弱我见犹怜的靠在了林氏身上,泫然欲泣,微红了眼眶娇滴滴的委屈模样就好像她才是真的被欺负的那一人似的,令竹子瞧得目瞪口呆。 月尤嘉对自己的容貌及身段向来极为自信,便是她母亲都夸她天生媚骨,活生生地勾男人的魂,只要她愿意,没有谁个男人能不被她迷住,她不信月连笙能指责她什么,她可是比月连笙强上千倍万倍,谁个男人又舍得指责她? 月尤嘉靠在林氏怀里的模样我见犹怜,可她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夏温言面上,楚楚可怜却又媚眼如丝。 “这是怎么了!?”与林氏一前一后入了屋里来的还有月尤嘉的生父月仁华,四十出头年纪,瘦高个,眼里虽有像林氏那样对月尤嘉的关切和心疼,却没有与月尤嘉说上些什么,反是匆匆看了泫然欲泣的月尤嘉一眼后便看向了夏温言,神情里自带了一股子恭敬,“小女可是做了什么得罪夏公子的事情?” 夏公子……!?月尤嘉心尖儿一颤,瞧着夏温言的娇媚目光里揉进了一丝震惊。 这就是传闻里夏家那个药罐子大公子!?这就是月连笙所嫁的男人!?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样个英俊非凡的男子……! 而他竟然会陪月连笙一道回门!? 月尤嘉的心思千转百回,皆绕在夏温言身上,谁知夏温言竟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非但如此,他甚至背过了身去看着紧紧搂着小豆芽菜的月连笙,连月仁华都未有理会。 只见夏温言若无旁人似的抬起手便替犹自处在惊愕中的月连笙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动作温柔,月连笙猛地回过神赶紧抬起手来擦掉那不知何时就已润湿了脸的泪水,正要说什么,却先听得夏温言柔声道:“没事了,有我在。” 夏温言说完又即刻吩咐竹子道:“竹子,速去将大夫请来。” “是!公子。”竹子应声后当即跑去找大夫去了,月仁华这时才满脸关切地问月连笙道,“连绵他怎么样?” 月连笙没有回答,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回答,就算惹得他生气也好,她只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捂住月连绵的鼻子,心疼不已。 “来,我陪你们回西院去。”夏温言依旧没有理会月仁华,只将月连笙轻轻扶了起来,一时间令月仁华尴尬不已。 直至离开,夏温言都没有瞧过月尤嘉一眼,至始至终都没有。 月尤嘉看着月连笙的背影,忍不住狠狠咬了一把银牙。 待到夏温言离开了,月仁华这才回过头来瞪了月尤嘉一眼,没好气地低声道:“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平日里怎么使唤怎么欺负那姐弟俩都随你,你怎么能在这夏家大公子前面打起他们来了!?” “我怎么知道他会和月连笙那个丧气货回门嘛!”月尤嘉不服气的努努嘴,那娇艳艳的模样任是月仁华心里有火气也对她发不起来。 “你没看见嘉儿也受委屈了!?不关心她就算了怎么还竟指责她?”林氏凤眼一瞪月仁华,替月尤嘉不平,“再说了,你也好意思责怪女儿?你不也是刚刚才知道那个药罐子和月连笙那个丧气货一块儿回来的?你要是早知道了你还会睡到前一会儿才醒而不是不早早开门等着?” 林氏生得美艳且知道如何拴住男人的心,平日里一直将月仁华治得服服帖帖的,她说一月仁华绝不敢说二,这会儿由她这么一说,月仁华被噎得一点没地儿反驳,只道:“得得得,我说不过你,走走,赶紧跟我到西院去瞅瞅连绵那孩子的情况,不能让那财神爷再心生不快了。” * 月连绵回到西院时鼻子仍在流血,邹氏瞧见后又是落了大把大把的眼泪,一直将月连绵搂在怀里,大夫来了也没舍得撒手,生怕她松了手这个儿子就会让人给欺负没了似的,好在大夫说没有什么大碍,给月连绵鼻子里揉了些止血散后没多久便止了血,月连绵最后则是窝在邹氏怀里睡着了。 夏温言则是吩咐竹子打来水给邹氏煎药,月仁华夫妻俩一直站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关切着,却是令邹氏战战兢兢。 一年到头都不曾踏足过西院的人突然间双双来了,还一副关心孩子的模样,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他们不过是虚情假意,装给夏温言看的而已。 邹氏虽然不是聪慧之人,却也不是个傻子。 夏温言看得出邹氏的不自在,故而对月仁华道:“晚辈有些渴,可否到前厅坐上一坐喝上一盏茶?” 这是夏温言进到这月府来与月仁华说的第一句话。 月仁华自是求之不得,赶紧让林氏先去准备茶水。 “你先陪着你母亲,过会儿我再来找你。”夏温言离开前对月连笙道,月连笙却是在他转身时忽地拉住了他的手。 夏温言有些诧异,“怎么了?” “不去了好吗?”月连笙眸中满是焦虑,“你会很累的,我跟你回去了好吗?” 夏温言却是微微笑了,“没事,我撑得住的。” 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做,有些话,他必须要说,他没有办法保护她的过去,但他必须保护她从今往后不受任何欺辱,一丁点都不行。 “可是……”月连笙隐隐知道夏温言想要做什么,她不放心,她担心他的身子。 “我很快就回来。”夏温言又朝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不忘把竹子叫上。 竹子没有即刻跟上,而是等夏温言走出了好几步后才忽地对月连笙咧嘴一笑,小声道,“少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公子的。” “还有啊,少夫人你怕是不知道,公子极少生气,但是真生起气来可不得了!”竹子说完,一溜烟跟上了夏温言。 冰寒的天,月连笙的双颊却发了烫。 * “月姑娘,在下冒昧一问,你方才因何故想要掌掴内子?”说是口渴喝茶,但夏温言在前厅坐下后却一口茶水都没有喝,甚至连茶盏都没有捧起,而是开门见山地说到方才的事情。 他方才未说,并不代表他不介意,不过是不想在月连笙面前说这些事情而已。 月仁华本是满脸堆笑,想好的一大堆客气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夏温言这直白的话给噎住了,那笑容僵在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穿了一身雪白衣裳面施薄黛的月尤嘉臻首微垂,如花儿般娇艳欲滴,又若误落凡尘的仙子似的,故意挑了夏温言对面的位置来坐。 本以为夏温言会被她这姣好的容貌婀娜的身姿给攫了心神,谁知夏温言坐下身后竟是问了这么样一个问题,直向一个巴掌掴到月尤嘉脸上似的,直白得火辣,一时间令月尤嘉尴尬着不知怎么回答才是好,“我,我……” 林氏赶紧赔笑道:“夏公子你怕是误会了,嘉儿与连笙可是堂姐妹,嘉儿又怎会想要打连笙呢,是么嘉儿?” 月尤嘉正要顺杆回答,谁想夏温言竟是反问道:“那连绵脸上的那一巴掌,又是怎的一回事?难道月姑娘与连绵便不是堂姐弟么?” 夏温言向来温和待人,因为他觉得不管是谁人,活在这世上都是不易,是以他从来不会苛待任何人,更不会以他的身份欺压任何人,如此尖锐向人,还是他这辈子头一回。 他不知他这是怎么了,他只知他瞧不得他的妻子受丁点欺负。 好似为了她,他纵是变成一只刺猬也无所谓。 现下这个问题,纵是平日里能言会道的林氏也都被噎住了,怎么回答都不是。 夏温言也不想听他们任何解释,总归不过是虚假的话而已,故而只听他冷冷吩咐竹子道:“竹子,回去之后即刻寻一处合适的宅子,打扫干净后将少夫人的母亲及连绵接过去住。” “是!公子。”竹子面上一喜,应声应得响亮。 月仁华一家三人皆震惊地看着夏温言。 “在寻着合适的宅子之前,回去和夫人领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先到这儿来伺候少夫人的母亲和连绵。”在月仁华三人的震惊中,夏温言又接着道,“从今往后,少夫人母亲和连绵的吃穿用度一切开销,皆由我们夏家负责。” “是!”竹子应得更响亮了,生怕这月家人听不到似的。 夏温言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这回的事情他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往后,邹氏和月连笙那娘儿仨,由他们夏家护着。 更重要的是,邹氏娘儿俩搬出月府就意味着,日后他们这月家大房休想和夏家再攀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