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喜去到村主任家时,村主任去到田里干活了。魏喜只好找了过去。 村主任正在自留地里割韭菜,割完的韭菜只剩下菜桩子埋在土里,过不了十几天,又能长出来。要是在菜桩子上盖上黑筒,埋上土,长出来的就是韭黄。 他抬头一看是魏喜,停下镰刀问:“咋啦,喜儿姐。又有哪个混账在找你麻烦?” 村主任对魏家人还算好,不像其他干部对魏家人有意见。前几年,魏家姐弟因父亲的成分问题被“诛九族”,村主任还会给魏家姐弟撑腰。 “主任,我想跟你问件事。”魏喜大着胆子把农民入伍当兵的事问了出口。她上午听兵哥说,入伍填个报名表就行了,上面只需写几分地,几口人的事,然后拿着报名表去县里卫生院进行征兵体检。 魏喜一开口,老村长就为难地皱着眉毛。 魏喜当然没说是自己要当兵的事,老村长以为魏喜是听到风声替他家弟弟问的,可乐子才八岁,距入伍限龄差了好些年。这年代,入伍再不怎么讲究年龄,那也要十六七的青年才都进入部队。 考虑长远是好的,老村长也明白魏欣一个女人拖着一大家子生活不容易,自然是想弟弟出人头地帮衬家里。只是他们家这成分问题……政审的那关就过不去。 老村长想了想,还是开口:“乐子现在还小,你们这打算是挺好的,再过几年,看能不能成分去掉,到时候政审才能过关。” “政审?” “对,政审。喜姐你家的情况……你也清楚。” 老村长面露为难,魏喜心下就明白参军这事肯定没戏。至少现在是没戏。 六八六九那两年,每个村都被委派批|斗改造的任务,找出一定数量的“走资分子”,进行批|斗改,要是没有,那也硬要找出几个来。 农村这里俗称叫“掏窝子”,抗战时期就是排除异己,扫清汉奸。大晚上蒙头一黑布罩子,就带到县里大讲堂,逼问罪行,就算不承认等待的也是批|斗改。魏父就算这么被选举出来,只是因为修了处还不错的宅子,就成了腐败的“走资派”。 听到不能入伍,魏喜的心像石头沉下水里,跌入深潭中。她有想过入伍这事不大行,但没想到打击来得太快。 老村长一看提到成分问题,魏喜垂头丧气,拍拍小姑娘的肩安慰说:“日子长着呢,会慢慢变好的。” 他蹲下身子,继续割韭菜。 魏喜平复下心情后离开。 她走的时候,没发现一直有人在关注她。 老村子的这块地和魏友德家的自留地靠得极近,在对面菜地的土地上,魏友德家的二妞魏和财正在土里种韭黄,帮她埋土的是她隔壁玩得好的小姑娘李秀云。 两人都是家里的第二胎,不怎么受宠,上有姐姐,下有弟弟。穿的是姐姐传下的旧粗布,吃的是弟弟不吃的碎零嘴。农活基本是她们干,还要洗全家人的衣服,做再多实事都没人关注。家里有好事只会想到大姐和小弟,忽略身为二妞的她们。 李秀云收回盯魏喜的眼神,甩甩韭菜上的土,忿忿不平道:“我是真讨厌她。凭什么大家都是二妞,她日子就过得爽快,也不见怎么下地干活。” “她命好呗。”魏二妞垂头说。 李秀云哼了一声,她用韭菜叶打了下魏二妞的手,“那你就该认命,去接她的班嫁给周癞子。你老汉儿做人也真是,偏将你往火坑里推。” 魏二妞一听这事就心烦,瞪李秀云一眼。 魏友德收了周有志的彩礼钱,魏喜不嫁,总有人要嫁,魏友德就把主意打到自己二女身上。 她不让提,李秀云偏要提,“你就不为自己未来考虑,嫁给他,你还有活路?二妞,你长得乖,村里那么多男知青,随便挑一个也不赖。” 魏二妞继承魏家脸小眼大皮肤白的基因,没有魏喜攥人眼球,倒也是个清秀的农家女孩。 “挑谁?人家都是要回城的,干嘛跟农村女人在一块。” 李秀云忽然想到什么,眼睛闪烁,捧着脸望天道:“回城怕什么?你也能跟着去省城啊。你是不是喜欢新来那北京知青?这么多人里我就觉得他最好看啦。” “谁喜欢他!”魏二妞像炸了毛的猫,一下跳起来,气急败坏挠李秀云。“烦人精,你胡说什么呢。” 李秀云捉住魏二妞的手,胡乱躲着,嬉笑间她凑近她耳边说:“二妞,我教你个办法摆脱周癞子,行不咯?” 魏二妞停下动作,正色道:“你说。” ** 魏喜在回去的路上就平复下失落的心情,她不是原主那般的姑娘,遇到挫折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好歹她上辈子也二十七八岁,经历过太多常人没有经历的事情,心理素质是非常强大。 人一旦遇到问题,只有调整心态去努力解决。她目前是入不了伍,可进入警校,并非一定要通过入伍的方式。摆在魏喜面前的仍然有两条路,一是洗去成分,等下次军区征兵,二是应考进入警校。 这个年代是有警校的,魏喜记得她母校就是一所1946年建立的老校,可惜文|革时期停办十年,后期才恢复教学。像曾经带她的一位刑侦学老师,就是当年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警校的学生。 要是魏喜有耐心,等到77年恢复高考后,还能考回警校和老师一起做同学。无厘头的想法,居然让魏喜心情好了许多。 对于考警校这件事,魏喜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她刚回到家,魏乐就在院外拉住她,悄悄捂着嘴巴说:“刚才我遇见丁大顺了。” “他来干嘛?”魏喜皱眉,把魏乐左右逡巡一圈,察看有没有受伤。 魏乐赶紧说:“他没动手,我看他在屋外放了这个。”魏乐把魏喜牵到灶屋内,魏喜看见一竹篮的枇杷,个大圆润,黄灿灿的,看上去就很甜。 魏乐害怕道:“喜姐,你说他不会下了耗子药,专门毒死我们吧。”魏乐捧住胸口,做出好怕怕的样子。 魏喜觉得这小孩特别逗,揉揉脑袋,让他还回去给丁大顺。无功不受禄,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 魏乐略带慌张,拉拉魏喜的衣角,“我怕他又揍我。” 魏喜扬眉,“他敢,打断他的手。” 魏乐龇牙,“咦惹,喜姐越来越悍了。”魏乐提着竹篮,屁颠屁颠跑出院子。 今天三个知青去城里办事不回到魏家吃晚饭,魏欣就简单弄了点,吃完正好天还没暗下,魏喜就端着木盆子去河边洗一家人的衣物。 傍晚,大坝河的芦苇丛夏虫鸣叫,山头挂着一抹如烟的暮霭,细小嗡嗡的蠓虫在河面上成团飞舞。 魏喜蹲在某一处河埠上洗衣服,她擦擦额头上的汗,拧干衣服放木盆里,然后踏上阶梯,抱着头,平躺在一片芦苇丛中休息。 深蓝的天幕有一两颗盐花般的小点,魏喜知道是天上的星星快亮起来了。 魏喜在这个时代最喜欢这一刻。 她只在这一刻,什么都不用想,她不是受姐姐疼爱的怂包魏喜,也不是时时刻刻需要提醒自己警察身份的魏爱喜,更不是毒贩寨子里横着走的女人荣姐。 她闭着眼,享受劳累后片刻的宁静。 不巧,有人不怎么想她过得舒坦。 河里陡然溅起一阵水花,湿润岸边的芦苇地,一听就知道是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下去。哗哗作响的水声显示着这人扑腾得正欢,他还五音不全唱起了北京的金山上……跑调能跑到莫斯科去。 魏喜不用抬眼,就知道这人是谁。 顾焕兴。 魏喜每天晚上这片河埠来洗衣服,然后躺着休息。 这个点总会碰上顾焕兴跳进河里洗澡。这里离他们大队比较远,没遇见多少老乡,一般那些下河洗澡的男人都会选浣衣姑娘多的地方,跟女人们有说有笑讲几个笑话听。她是从不参与这类事情,怕引来流言蜚语。 魏喜躺在地上不动,她不想顾焕兴发现她。 她似乎能想到,要是她撑起身来,肯定能把顾焕兴吓到毛都炸了。想想男人那个样子,魏喜嘴角滑过一丝笑意。 可她忘了男人手贱的慌。 往几天她的木盆就在她身旁,可今天她把木盆忘在河埠的台阶上。 很快,她就听到男人纳闷说,“哪个笨妞儿洗完衣服把盆都忘了?” 木盆在石阶上动了下,魏喜有点洁癖,一想到有人碰她衣服,她抵触到不行。 她翻身站起身,掀开芦苇草,赫然出现在顾焕兴面前,“是我的,我忘了拿。” 顾焕兴被突然出现的女人整懵了。 他刚从水里站起来,他以为没有人,此时还裸着上身。 水珠不住从他额前的碎发往下淌,滴落在紧实的胸膛上。抿紧的薄唇略带性感,只是那惊愕到瞳孔放大的眼神出卖了他。 粗布长裤沾了水,湿湿贴在下半身上,胯间耸起鼓囊囊的一团,那团因为凸起的缘故,显得颜色格外深沉。 一时间,顾焕兴竟不知道捂住上方还是捂住下方。 魏喜很平静地注视他。 顾焕兴回神,果真如魏喜猜测那般炸了毛,压低的嗓子隐隐藏着几丝愠怒。 “魏喜!” 魏喜轻轻哼出声:“嗯。”懒洋洋的尾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上扬。 看吧,她就说,这男人准会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