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八年春
燕京城坐落在北方,在江南地区早已春暖花开的时候,燕京城却还是春寒料峭,天冷得紧。
可就是这么冷的天,城门口却是热闹非凡,百姓熙熙攘攘,若非有城卫在守着,只怕早就将城门围了个团团转。
街上的酒肆店铺中,也满满是一些尚未成婚的姑娘家,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挑选着东西,目光却时不时地往外瞟去。
临街的一处酒楼上,二楼雅间内,时不时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紧接着便是侍女的关心:“夫人,这天儿冷,我去让掌柜的添些炭火?”
“不用了。”女人脸色苍白,柔声制止了她,她看着窗外,轻声道:“这身子就这样,加再多的炭都没用。”
侍女满眼心疼,还想再劝:“夫人……”
钟闻月笑了笑,眼睛始终盯着窗户外面,生怕错过什么。
楼下热闹非凡,有些不了解的百姓看着这万人空巷的盛状,不由问身边的人:“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这么热闹?”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旁边的人瞅了他一眼,高兴地道:“今天呀,是淮南王大败辽军,凯旋归来的日子!”
“哎呀,你瞧我!”那人一拍脑袋,懊恼道:“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了!”
“要说那辽国前些年骄傲的跟什么似的,还敢要求我们下嫁公主,现在,不还是被王爷教训得服服帖帖的嘛?”
“是啊,淮南王就是咱们大齐的守护神,哪怕是残了一双腿,也不是别人能轻易冒犯的!”
钟闻月坐在楼上,听着百姓们满是骄傲的语气,神色恬静,脸上也带着笑。
“哎!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就在此时,忽地听到前方一道大叫声,钟闻月先是一愣,而后便猛地朝城门口望去。
大街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各个店铺二楼处的窗户也都纷纷打开,钟闻月下意识屏住呼吸。
只见城门处,两匹战马缓缓走来,战马上,坐着两个年轻的将军,面容虽年轻俊美,但那浑身的凌厉气势,却依旧令人心中胆寒。
两匹战马的后面,跟着一辆马车。一辆黑色的,低调的马车。
街上的百姓们看到那辆马车后,顿时狂欢起来,大声叫道:“淮南王!淮南王!”
“是王爷,里面肯定是王爷!”
“王爷!王爷!”
“……”
百姓有多么兴奋暂且不提,单是楼上的钟闻月,只将目光从为首的一位将军一扫而过,便牢牢地落在了那辆马车上。
淮南王,傅廷川。
那辆马车慢慢穿过大街,也没见到里面的人长什么样。钟闻月布满光芒的双眸也不由沉静下来。
就在此时,也不知是被百姓的呼声打动还是怎么着,马车一侧的车帘忽然动了动,紧接着,就见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慢慢撩起了窗帘的一角,漏出一双如寒夜般深邃的眸子。
不偏不巧,正好对上了钟闻月的双眼。
钟闻月一怔,那双眼睛的主人却是没有丝毫波动的移走了。
尽管是这样,钟闻月就已经很满意了。
马车缓缓地驶过了这条街,只留后面长长的军队踏着坚毅的脚步,回到这暌违已久的京城。周边的百姓也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热情给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们。
街上的狂欢还在继续,楼上的兰心却是担心地看着钟闻月,道:“夫人,天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钟闻月转过头,脸上挂着难得的笑,轻声道:“走吧。”
安平侯府
兰心急急忙忙地端上一碗姜茶,道:“外面天寒,夫人喝些姜茶暖暖身子。”
钟闻月接过,慢慢躺在贵妃榻上,微眯着眼,道:“侯爷呢?”
兰心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道:“官府里有事,侯爷怕是还没回来呢。”
钟闻月也没揭穿她善意的谎言,又问道:“世子呢?”
兰心脸色有些难看,道:“世子、世子也在忙呢!”
钟闻月睁开眼,看着兰心,意味不明的笑笑:“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兰心却以为她为侯爷和世子的上进而高兴,脸色却不由更难看了。
纵然知道这个安平侯府只是表面上的风光,但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抱怨那个只知道沉迷美色的安平侯和一事无成的纨绔世子。
钟闻月慢慢将姜茶饮尽,眼皮子已经快睁不开了,她蜷在贵妃榻上,兰心及时递上一狐裘毛毯,盖在她身上,而后慢慢退了下去。
钟闻月迷迷糊糊间,又想到了自己这辈子。
作为钟氏女的前半生,父母疼宠,弟弟友爱,活的快活自在;而在从安平侯世子妃到安平侯夫人的后半生中,却是让她心力憔悴,致使现在不过三十余岁,却已油尽灯枯。
她以一个偏僻小镇五品小官之女的身份嫁入侯府,在外人看来幸运至极,光鲜亮丽,享尽荣华富贵。但个中苦楚却只有钟闻月自己知晓。
世人皆言安平侯夫妇多么和蔼可亲,安平侯郡主多么亲善端庄,安平侯世子对她又是多么的宠爱有加,两人的夫妻情深,还一度是京都的佳话。
只是那所谓的和善背后隐藏的诘责、那亲善后面的轻视、那宠爱中所透露的无情,只有钟闻月知道。
后悔吗?
钟闻月想了想,没什么好后悔的。
安平侯府毁了她的一辈子,她也已经报复回来了,恨不恨的,已经无所谓了。
只是,若能选择的话,她一定不要再嫁入侯府了。
平平淡淡的活着,就够了。
她的眼皮越发沉重,终是忍不住闭上了眼,脑海中最后一幕浮现的,是刚刚看到的那双冰冷的眼眸。
却让她感到格外温暖。
房间里很是安静,兰心不放心的推看门看看,便见夫人唇角含笑,一副安详之态。
她颤抖着手,伸到钟闻月鼻子下面,而后,猛地瘫坐在地面上。
“——夫人!”
·
正是下午时分。
钟府内,下人们脚步匆匆,来来往往可见面上的急色,却匆忙中却又不显紊乱,倒是显得格外训练有加。
清溪院内
兰袖面露焦急之色,在房门口走来走去,一旁的兰衣匆匆赶来,忙问道:“姑娘可醒了?”
兰袖面露为难:“还没呢。”
兰衣皱眉,道:“夫人说了府中有客人来,定要将姑娘叫起来,这时还未醒可怎么行?”
“我也知道啊,”兰袖委屈道:“可你也知道晓得姑娘那脾气,我哪敢……”
兰衣抿了抿唇,姑娘起床气大,寻常这个时候是姑娘固定的小憩时间,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叨扰她,可今日……
此时的房内
正是一天太阳正盛的时候,屋里却显得昏暗无比。
姑娘睡眠一向浅,就是光线稍稍强点都不成,因此每次小憩的时候就将窗子牢牢地关上,整个清溪院更是轻手轻脚,唯恐扰了姑娘的睡眠。
而现在,那张精致的拔步床上,一个娇小的人影蜷缩着身子,眼睛无神的打量着四周。
这是……她的闺房。
她还未出嫁时、在钟家的闺房。
她伸出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有些茫然。
这是她的手,却不是三十二岁的她的手。
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