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盛产宣纸,而徽州李家多年制宣,堪称一绝。
容璟从前为王时便喜欢练字养性,如今成了帝王也没忘了这个习惯。
御用的宣纸是李氏在最好的宣纸上洒了金箔,特制而成,因是皇室特供,坊间并无产出。
墨渍晕在纸上,与金箔相得益彰,他缓缓勾勒出一个字形,下笔用了十足的心意,笔落之时,纸上留下一个兰字。
兰,兰音,崔兰音。
在所有字里,容璟最喜欢兰字。
“若封兰音为兰贵妃,她会不会很高兴。”似是自问自答,旁边的内侍也只当木头人一般,静静立着。
檐上落下一两滴水渍。
远远传来:“兰宝林求见。”
原本已写成的字被突然落下的笔尖点了一下,顿时所有气韵全无,只剩下多余。
容璟蹙眉问:“谁敢以兰为封号?”
普天之下,能给妃嫔赐封号的除了皇帝便只有陛下,甚至是若非皇有令帝就连皇后也无权过问,可陛下的生母早逝,前朝太后早搬去了行宫颐养天年,根本不会过问这等事。
因此——小太监对着地砖眨了眨眼睛,容璟只感觉到异样的尴尬。
除了他,自无人再敢赐下这样的封号了。
还是两月前,那个叫芷欢的宫人自荐枕席,因她那张脸与兰音极像,容璟一时鬼迷心窍竟幸了那宫人,事后还赐了“兰”字。
可彼时的他又怎能料想到如今的窘境,而那个叫芷欢的宫女竟真的成了鸠占鹊巢的鸠。容璟以为,他心里的鹊该是早就死了,亦或是至死也不愿再见他。
“她怎么来了?”容璟皱着眉,不耐烦地看着面前的字。
通传的太监忖度着陛下心情约是不好,因此也没敢多替那位大方的兰宝林进言,只道:“兰宝林说是有事要与陛下说,可究竟是什么事,她说只有陛下能听。”
这一招是后宫妇人惯常用的技俩,容璟烦得不能再烦,只落下几个字:“去将她打发了。”
自那一夜后,容璟醉酒时曾去过她宫中几回,可大约赝品就是赝品,只有酒醉不识人时容璟才能容得下她像兰音一般的脸,可每每一清醒过来,便是随之而来的厌恶。
一个贪恋荣华富贵,一个贪恋那张脸,说起来没有一个目的单纯,可谁能想到,兰音竟回来了,那么这个兰宝林或许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裂缝。
承欢殿外
陛下喜欢在承欢殿中逗留,这是阖宫上下都知晓的事,可陛下行踪不定,无人能准确把握,从前曾出了后宫与陛下近侍勾结,泄露陛下行踪的丑事,是以陛下对御前用人严苛的很,那些个小公公们年岁不大,却是一个赛一个的狡猾,吃请谢礼照收不误,可事却不一定帮你做。
芷欢原不过是小小的宫女,两月前得了陛下宠幸,一跃成为宝林,自是羡煞旁人的。
况且陛下膝下子嗣单薄,又不爱女色,唯有酒醉时常来她宫中,虽说次数也不勤,甚至可说是少,但比照后宫其他姐妹,这样的宠幸,就连皇后也不曾有过。
而今......芷欢勾了勾头发,又摸了摸小腹处,瞧着面前那位笑得不见眼的小公公:“陛下既在忙着,那妾就不打扰了,还请小公公转告陛下让陛下万万要保重龙体,如此便是妾妃们的福分了。”
据闻芷欢出身江南,这软软糯糯的声调带了些吴语腔调,听得人酥了一半,难怪陛下那日受不了诱惑,竟在承欢殿直接便幸了这位,且在第二日便加封了宝林。
这可是宫女里头的头一份。
打发走了兰宝林,当差的小公公到内殿里回话,一进门便瞧见陛下颇为头疼的模样,地上摔了十来个纸团,伺候的小贾公公撅着屁股趴在案下,捡着陛下扔的纸团。
都是上好的宣,加之金箔,货真价实的价值千金。
小公公看的心惊肉跳,一边回道:“兰宝林已回去了,走时嘱咐奴才们万万照顾好陛下龙体。”
容璟只“嗯”了一声,连眼皮子也未抬。
小太监便知道陛下这是并不在意的意思了。
“阿嚏!”可偏偏陛下这时候打了个喷嚏,没得叫人吓了一跳,小贾公公慌忙道:“啊呀陛下定是方才淋雨冻着了,您只紧着崔姑娘了却忘了自个儿的身子。”
这后半句话一出来便得了容璟的一记警告。
兰音不是他们能议论的。
“胆敢议论贵妃,你可知何罪?”容璟眼尾一扫,没得叫人胆寒三分。
可方才的一句话里便定了崔姑娘的位份,这位姑娘身份未明,未经择妃之程序,也并不是潜邸的旧人,却在进宫的第一时间成了贵妃。
恐怕就连贵妃本人目前也并不知晓这样的“好消息”。
却叫伺候的人顷刻间便掂量轻崔......贵妃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从今往后,这后宫,除却陛下,怕是得数贵妃最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