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贩小孩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哑然失声，微微颤抖着身子，甚至都不敢有片刻的喘息。他看着罗沐阳不慌不忙收起断臂，又伸出满是血渍的手，对着自我欣赏一番。猛然转身蹲下，直勾勾盯着小男孩儿，在他面前整齐排开一道铜板，而后消失在黑暗之中，留下一声：“买你几块布……”

待小男孩回去，摊位已然恢复了原貌，再次清算布匹，也的确少了那么几尺。

韩子衿在怖尸窟中睡上了四年来最安稳的一觉，他甚至于有些分不清是到底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生怕一觉睡醒过后，醒来依旧是那蛇鼠满地的小窑洞。

直至第二天中午，他才晃晃悠悠起身，揉了揉眼睛，四处探望，这的的确确是怖尸窟，却还是不敢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脸蛋儿。

正是此刻，罗沐阳正耷拉着脑袋，痴痴地坐在一旁思考着什么，浑身上下皆被血色浸染，拖着满脸的疲惫双眼微微发红，见韩子衿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这才愣怔一下，微笑着道了一声“醒啦”，随手便将断臂扔到他的面前。

睡眼惺忪间，韩子衿还以为是一只猪蹄，凑近摸了摸，冰冰凉凉，手掌上还带着那熟悉的海螺纹样。

他渐渐地反应过来，“嗷！”地大叫一声，清楚地认出这是一条人的手臂，准确的说是程靖的手臂，仿佛被霹雳震彻，吓得瞬间清醒，连踢带踹地将缠着筋肉的手臂扔下床，怕得张口结舌，两只手直颤抖，半天才喊出话来。

“这！这是程靖的！手臂！”

罗沐阳看着韩子衿害怕的模样，唏嘘不已，摇头叹了一句“没出息。”

“以后吃了什么亏，要学会自己解决，知道吗？”罗沐阳起身揉了一把脸，却怎么也消不下满脸的疲惫和黑眼圈，洗干净手上的血痕，“我也不是你爹，没办法时刻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说罢，他突然静止片刻，心中想到了什么，嘲弄嘀咕说：“你爹也没能力保护你……”

韩子衿听不懂罗沐阳这一番戏谑，只能傻傻地裹在被子里，将自己包成了一个粽子，留出两只眼睛张望眼前满身是血的男人。

“衣服在桌子上，穿好了赶紧来吃饭。”

韩子衿谨慎地将头探出被窝，却见桌子上摆放着整齐干净的新衣服，便是罗沐阳连夜找人缝制的衣裳。他小心翼翼换下破旧的布衣，像是摸到宝贝似的将新衣服捧在手里，虽然不是绫罗绸缎，可在韩子衿的心里，这已经是他这辈子穿过的最舒服的衣裳，还带着茉莉的清香……

他拘谨地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的饭菜，却只有自己一副碗筷，见罗沐阳擦拭着身体，大气也不敢出，试探着问，“玄冥祖师不用吃饭吗……”

罗沐阳被韩子衿的疑问猛地呛了一口，放下手头的活儿，挤着眉头弄出一副大小眼，“你觉得呢？”

“玄冥祖师不是吃人肉的吗？”

“谁说的……”罗沐阳擦了擦嘴角，一只手肘磕在桌子上撑着脸颊，笑着问。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

“唔……”罗沐阳沉思良久，冷笑道：“对，所以我要把你养肥一点，你身上这二两皮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骗我……”

韩子衿早已不是当你那憨头憨脑的小屁孩儿，在生死线上恍惚过了四年，罗沐阳这点骗人的把戏他早就不当回事了。自顾自把头埋进碗里，吃了一口罗沐阳做的饭便立马呛得咳嗽不止。

“怎么了？”

“饭……饭里有骨头！”

“没有啊？”罗沐阳抄起筷子仔细翻弄每一盘菜，接着又自个儿唱了一口，在舌尖搅动许久，脸色变得铁青，直接吐了出来，一边漱口一边嫌弃的说：“这饭是给人做的吗？”

“你说呢……”韩子衿无语回问，却又担心地望着眼前这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叔叔，“要不还是我来吧……”

罗沐阳挠挠头，站在一旁心虚傻笑，“三四年没碰过五谷杂粮，一时间也不知道你们那饭菜是什么味儿……”

“小叔叔四年没吃过饭？”

“是，你阿娘走后，就再没吃过。”罗沐阳心里复杂万分，“不过……玄冥中人本就不需要靠这些低级玩意儿饱腹。”

“阿娘……”罗沐阳的话正中韩子衿的痛处，他停下手里的活儿，随口问了一句，“小叔叔，他们都说是阿娘不要我了，才把我卖了。”

罗沐阳攥着拳头，怆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亲切感，他轻轻抚摸韩子衿尚未痊愈的额头，道，“不要听世人胡说八道，他们造谣全靠一张嘴。”

“那我阿娘呢？”韩子衿紧追不舍地问。

罗沐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和韩子衿解释死亡的概念，思索了一会儿，双目注视韩子衿充满疑惑的脸，严肃地搭着韩子衿的肩膀，侧过头欣然微笑，“你阿娘不是不要你……”

他继续说，“她只是太舍不得你了，化作了天上的星星，这样就可以无时无刻看着你了呀。”

罗沐阳的话让韩子衿变得哽咽起来，“可是我被他们打得时候，为什么阿娘没有出来。”

“阿娘没出来，是……是因为你阿娘现在不能插手人间的事情，所以她嘱咐了小叔叔，要小叔叔从此以后来保护子衿。”

“真的吗？！那我阿娘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韩子衿的眼里缓过一丝的轻柔。

“你阿娘她啊……是弥州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温柔、善良……”罗沐阳再也说不下去，眼眶的泪水含糊打转。

“那我阿爹呢……”

“……他是头拎不清的犟牛……”提起这人，罗沐阳的语气立刻变得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以后你有小叔叔就够了。”

“子衿，信不信小叔叔？”

“信。”

“好，那小叔叔告诉你。”罗沐阳牵着他的手来到洞外，含着满满笑意直指远处高耸直入苍天的二龙山，“那座山上，住着一个坏人！叫韩尚景！”

韩子衿止不住地连连点头，握住拳头跟风道，“坏人！韩尚景！”

“好样的！子衿！跟着叔叔说！韩尚景你个笨蛋！”

罗沐阳见状，得意大笑起来，将韩子衿抱在怀里，冲着遥远的二龙山大喊。

韩子衿咯咯傻笑，学着罗沐阳的样子，指着那不公的苍天破口大骂，“韩尚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