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崔瀺听着那位晚辈的话语后,接着评价道:“观湖书院底蕴有余,朝气不足,
如果不是山崖书院的存在,迫使观湖书院不得不跟着做出诸多改变,恐怕更加不堪。
在接下来的大争变局当中,只会一步慢步步慢,逐渐消亡。”
崔明皇发自肺腑地赞美道:“师伯祖真知灼见,一针见血!”
崔瀺总算不再折腾那个没有半点“人气”的少年,他站在并无积水的水池旁边,跟随少年一起仰头望向蔚蓝天空,
收回视线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定论,“所以我精心安排了一场大考,考生只有一人,就是那个金城巷叫赵阳的人,
虽然他只是很普通的出身背景,但是有着很有趣的成长经历。”
吴鸢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崔瀺开始绕着水池慢慢绕圈踱步,双手负后,低着头自言自语道:
“照理说,孔明在必死无疑的情况下,会垂死挣扎一番,那么有三个人就不得不注意,
一个是一起在骊珠洞天陪他吃苦的师弟马瞻,一个是手把手传授学问的书童萧律,还有一个就是看似关系一般的吴当归,因为这三个人,最有可能让孔明寄托希望。”
“想着让马瞻延续山崖书院的香火,哪怕只有一名弟子,也无所谓。”
“想着让萧律将师门学问发扬光大,至于是不是在大骊王朝,甚至是不是在东胜神州,也无所谓。”
“我一开始,得知孔明将所有书本留给吴当归后,我以为吴当归会是他的香火传承之一,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这是个障眼法。”
崔瀺说到这里的时候,开始长久沉默,似乎在一步步逆向推演,确定并无纰漏。
吴鸢小心翼翼插嘴道:“障眼法之后,藏着那个叫赵阳的人?”
被打断思绪的崔瀺停下脚步,猛然抬起头,冷冷看着吴鸢。
吴鸢立即站起身,冷汗渗出额头,作揖低头道:“还望先生恕罪。”
崔瀺继续散步,“马瞻,算是那人的半个弟子吧,只不过比起孔明,差太远了。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此人。”
“我让崔明皇去骗马瞻,骗他可以顶替孔明担任山崖书院下一任山主。
虽然七十二书院之一的名头没了,但是书院本身还在,书院在,就需要山主。
如此一来,对孔明这一支文脉,对咱们大骊的皇帝陛下,其实面子上都说得过去,这也是一开始各方势力默认的一个结局。”
“但是我不喜欢啊,这么团团圆圆的结局,太无趣了。
反正儒家内部本来就有一些声音,要求文圣、孔明和山崖书院,三者一起消失,省得人心反复,死灰复燃。”
“所以我提议在披云山新起一座书院,而儒教三座学宫也答应在五十年内,会提拔这座书院为七十二书院之一,
咱们皇帝陛下一听,好像不错嘛,比起孔明这么个鸡肋,换上一个能够完全听从大骊的傀儡,当然更适合大骊的南下霸业?”
“于是崔明皇再骗马瞻,告诉他既然事已至此,不如退而求其次,干脆改换门庭,跟山崖书院撇清关系,回到小镇后就能够担任新书院的山主,
而且是新书院的第一位山主,比起在山崖书院拾人牙慧,仰人鼻息,不是更好?”
崔瀺继续行走,不过望向默默呼吸吐纳的崔明皇,“是不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问题?”
崔明皇点头道:“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起了疑心,开始与我虚与委蛇,
当时他不露声色,我虽然小心提防,但是没有想到马瞻这么个废物,发起狠来,是如此不留余力,拼得经脉寸断,窍穴炸碎,也要杀我。”
崔瀺点点头,“马瞻虽然远不如孔明,可到底是在那人门下待了十多年,不能纯粹以蠢人视之。”
崔明皇用手捂住嘴巴,吐出一口淤血,握紧拳头后,脸色反而轻松几分,多了几丝红润,问道:
“师伯祖,为何要允许山崖书院那位仅剩的老夫子,带领学生离开大骊,去往敌国大隋,继续使用山崖书院的名号?
大骊皇帝怎么是如何答应的?这件事,晚辈一直想不通。”
崔瀺缓缓而行说道,“一来嘛山崖书院就算保留下来,名存实亡,
要是没了七十二书院之一的金字招牌,就是个空壳子,再也无法跟蒸蒸日上的观湖书院,争抢东胜神州最出彩的人。
二来嘛是披云山一旦设立新书院,观湖书院的副山主会来此坐镇,当然第二任山主,肯定是坐在你身边的这位观湖君子。
三来,大隋接纳了山崖书院的丧家之犬,就等于接过了烫手山芋,我们大骊随时可以找个由头,向大隋宣战。
到时候,山崖书院不一样还是在大骊版图之上?”
“谁都知道山崖书院等同于大骊王朝的国子监,可是哪个王朝的皇帝君主,敢说观湖书院是自己的私塾?
所以大骊哪天能够完完整整掌握一座书院,是陛下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事情。
当然了,皇帝陛下心里未尝没有补偿孔明的意思。
孔明担任山主那些年,哪怕不愿对陛下卑躬屈膝,但是陛下对孔明是真的很欣赏,甚至可能还有一点敬畏。”
崔瀺突然笑起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需要,我需要所有这么一局棋。”
“我除了需要孔明必须死在骊珠洞天,我还需要他按照我的棋路,选定我希望他选中的棋子。
最后由我来一一毁掉。
孔明死前,就像手里还攥着几粒种子,或者是还捧着几炷香。只能交到身边人的手上。”
“文脉一事,讲究薪火相传,甚至信奉一种学说的门生弟子可以死绝,但是香火未必就会断绝,
所以香火和文运到底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孔明估计已经抓住了端倪,我仍是有些琢磨不透,不敢太过确定,我需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想法。”
“所以设置这次大考,摆下这盘棋局,既是用来断掉那个人的文脉香火,更是我的证道契机。”
崔瀺走到坐在板凳上的少年身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
“曾有诗云,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写的真是仙气十足。”
少年身体的各个关节咯吱作响,最终动作凝滞地缓缓站起身,他一双眼眸渐渐焕发出夺目光彩,
等到站直身体后,转身面对亲手拼凑出自己这副身躯的崔瀺,少年尚且口不能言,如婴儿牙牙学语,手舞足蹈,欢天喜地。
但是同时对崔瀺又带着一股先天的敬畏。
别说是算不得修行人的吴鸢,就连崔明皇看到这一幕后,也是目瞪口呆。
吴鸢不知为何,今天听到先生一席话后,只觉得自己遍体发凉,有气无力,嗓音沙哑问道:“先生,就不能杀人了事吗?需要如此大费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