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朝堂集权之地,如操盘之手拨转着整个国家的命脉轮盘。每日从这里派发下达的决策数不胜数。大到治理天灾,小到平定人祸,沿着四方脉络分发至全国各地。
大人物们在两仪殿里坐镇朝纲,决议国家大事,小人物们也忙的脚不沾地,穿梭各宫兀自忙碌。有了他们的参与,这座巨大的宫城才能运转自如。
只不过外界的如火如荼丝毫影响不到深宫禁苑。这个禁苑并非皇后寝宫立政殿,而是位于永巷之后的宫殿群。
昭庆殿,刘妃刘紫映的寝殿。
因着刘妃做姑娘时在家中拮据惯了,即使成为国君宠妃,也没有穷奢极欲,宫人们深知娘子的脾性,自然不敢铺张浪费。
春寒料峭的天里就在宫室内点了炭盆,一殿宫人都挤在一处倒也格外暖和。
只见主位上刘妃披着厚厚的氅衣,眉目淡雅,发丝黑亮,发髻上零星几朵银质花簪,再无其他配饰。
她一手抚摸着自己微隆的小腹,另一手在案几上无意识轻磕,眼睛也一直往外瞟,似乎是在焦急得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宫门外行来一位宫人,才刚进门主位上的刘妃便询问道:“可打探到了?”
那宫人抖落了一身的寒气才敢靠近自家娘子。她跪坐到刘妃身边小声道:“打探到了,那掖庭的老内人描述的样貌,与当年扬州的穆大夫别无二致。”
刘妃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果然是她。没想到她这般深藏不露,若当年她早早亮明身份,何至于李郎……”
说着她苦涩一笑,谁又能想到如今自己成了皇帝的妃嫔,而她却要成为皇帝儿子的正妃,平白无故隔了一辈,越发显得她的人生可笑至极。
宫人看她这副模样说不出的心疼,她道:“只是不知道婚期什么时候下来。”若是宋家的小娘子能早点嫁来长安,陈惠妃必会无暇顾及自家娘子,这样一来娘子就有望诞下龙嗣了。
刘妃自是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知是不是孕期中脾气火爆,她一想到自己和穆芸筝都是受家族所累,不得不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就一肚子的火,“我等同为女子,谁会比谁幸运,不过是他们手中随时可抛的棋子罢了。”
宫人闻言,叹了口气。
而承香殿内,淑妃钱毓跪坐于主位之上,对面坐的正是她的长兄,执掌西部十万军兵的镇西王的主帅钱裕坤。
二人中间是一方小几,镇西王执黑子,淑妃执白子,棋盘上黑子得势,正呈合围之势,一路蚕食吞并白子。
淑妃捻着棋子苦想半晌:“阿兄就不能让让小妹,每次与你对弈,连半目都没赢过。”
她虽然年有三五,但因膝下无儿无女,平素里又修身养性,气质尤为温吞,此刻虽然苦恼,但也带了丝小女儿情态,越显姿容秀美。
镇西王笑道:“棋盘如战场,你我各执一子就好比手握两支军队,阿兄所信奉的兵道乃是不破不立寸土必争,棋风自然也霸道一些。”
淑妃闻言失笑,投子认输。随侍宫人立刻递上手炉,她接过,对内侍一点头,她便带着其余人尽数退下,只剩下了兄妹二人对座。
淑妃道:“前几日我接到幽州送来的暗报,听说陈家人近来越发膨胀,居然派人暗杀宋家小娘子。”
镇西王收拾着棋盘道:“你们呐是在深宫里待腻了,有点风吹草动,那鼻子是比犬还灵。”
淑妃丝毫不在意,“非也非也,我们一群人都等着看陈芳兮的笑话呢。十日前她不知从哪得来一条密报,向陛下告发皇后宫中的内人与承天门守将私通,还说当年皇后死胎一事另有隐情。这件事一直是陛下的心结,也就陈芳兮敢揭他这块疮疤。也不知陛下信是不信,当天就去了立政殿,后来又招了太医署所有医令医丞入宫,这才保住皇后一条命。如今这边皇后还在床上躺着,她就想除了自己未来的儿媳,那妥妥要打陛下的脸,我就不信陛下这次还会放任她胡作非为。”
她见兄长听完没有半点反应,好奇道:“阿兄,你说陛下对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每月去立政殿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还都是败兴而归。莫非陛下只是忌惮宋家,才一直保她后位不倒?”
镇西王叹了口气道:“皇后于李家,既是开山之斧,亦是双刃之剑。跟随过先帝的老臣都知道,她其实并非陛下可以掌控之人。”
淑妃戏谑道:“那在你看来,谁能掌控皇后?”
镇西王伸手过来磕了她脑门一下,“休要套你阿兄的话,我可不是镇疆王,不会为了个女人方寸大乱。”
淑妃闻言,脸上笑意褪却,就连眼神都黯淡了一分。
镇西王见她失落,想要安慰,却知如今世事已定,多说无益,“时辰也不早了,阿兄就先回去了,你既然入了禁宫,就做好为人妻妾的本分。那些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适合你,日后还是少些掺和吧。”说着收拾好棋盘便起身走了。
与此同时延嘉殿内,陈惠妃刚沐浴完,宫人们为她擦拭着依旧浓黑顺滑的长发。
宫室内熏香袅袅,底下的地龙由宫人日夜把守。整间屋子被烘得暖洋洋的,纵使是在室内着薄纱轻衣也不会受冻。
陈惠妃端坐主位,披着件蚕丝寝衣,身段丰腴妖娆,五官精致柔美,莹雪般的肌肤,越发显得她像是个三十出头的娇俏美妇。
宫人们尽职尽责地用干帕子为她捻干湿发,她惬意的眯着眼睛,表情慵懒餍足:“燕溪,大理寺那边有消息了吗?”
名唤燕溪的宫人还在给她拭干头发,闻言手下不停道:“去打探的小黄门说,那守将已经招了,陛下正往后宫来,看来那位今日怕是有的受了。”
陈惠妃嘴角微扬,眼中尽是胜券在握的光彩:“宋转云精明了一世,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兵卒手里。也怪她太过仁慈了,若换做我,如何能留那守将二十几年。”
燕溪道:“那守将也是个嘴硬的,大理寺那边足足审了五天才撬开他的嘴,也不知那位宫娥如何美若天仙,个中滋味竟叫他回味这么多年。”
陈惠妃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怎么什么话都讲。”
燕溪笑笑不语,继续为她拭发。
陈惠妃笑了起来:“做人呐就是不能太死心眼,她当年若是能安下心来好好侍奉陛下,以她的姿色,还有我们这些庸脂俗粉什么事。”
燕溪道:“娘子又妄自菲薄了,放眼整个永巷禁苑,有哪个后妃能像你这样,多年荣宠不衰。”
“你们哪就会哄我开心。”陈惠妃凉凉叹道,想她十九岁的年纪入宫当良家子,家里人都不看好她。但谁又能想到她能有今日的地位,还是托了宋转云的福呢。
当年圣人失去了自己第一个孩子,整天郁郁寡欢,她趁机化身解语花日日陪伴,终是撬开了他的铜墙铁壁,二十一岁甘露殿内承宠一举得男,从此母凭子贵一跃成为惠妃,仅次于皇后之下。
但都坐到了这个位子,她自然想更进一步。
如今有了那桩事,怕是陛下再多情,也该心灰意冷了。
只不过圣人的确往后宫来了,但并非前往立政殿,而是直直朝着延嘉殿而来
宫人来报的时候,陈慧妃与燕溪对视一眼,也来不及梳洗,就披头散发的前去迎接了。
李天钺见她这副样子,嘴角勾了勾,“卿卿今日,似乎格外的娇媚。”
陈慧妃闻言,起身的动作都僵住了,她虽久负娇艳盛名,但平常这些话,圣人只会关起门来私下里说。如今却当着宫人的面说出来,不是想让她难堪,就是有意敲打她装束不整前来接驾,是为不敬。
李天钺挥退了宫人,拉着神经紧绷的慧妃起身。
合上门之际,燕溪透过门缝看见娘子惊恐的双眸,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忙提起裙摆往殿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