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溪怔怔的坐在厢房里,咏薇以为她不满意饭食,但也不敢说话。
“我悔。”延婧说。
那团东西,不对,是愫施,突然安静下来。
“什么家族,什么道德,都是狗屁。”
悯溪吓了一跳。
“莫说因为年纪小,就把自己的喜欢看得轻。你现在遇见的人,可能是倾你一生,都无法再找着出其右的人。”
逆光,看不分明延婧的神色。
“你喜欢她,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她竟然有些激动,“你还小,犯点错怕什么!别犯下更大的错!”
她一把抓着悯溪的胳膊,木鱼啊呜咬她一口也没有反应。
“别放弃,喜欢就别放弃,我求求你,求求你,别放手。”
沉默。
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响起压抑的呜咽声。
两行血泪从黑洞中流下来。
愫施突然激动起来,延婧要抱她,她扭着身子拼命反抗。即使身上都是陈年伤疤,早就已经愈合,延婧还是怕她疼。
“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些…….”
即使是年少,我都努力摆出一副端庄的样子,面对她一次次的讨好和告白,我都只在心里暗暗地高兴。后来来看她,我也只是隔着距离,静静的瞧。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说过一句喜欢。
悯溪不说话,拉着延婧出去了。
悯溪本意是想让两人冷静一下,后来她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延婧的举动,延婧的话,悯溪已经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
求求你,别放手。
可以吗?
不管不顾,自己真的有这样的勇气吗?
我要吃苏意家!
悯溪想着,狠狠撂了筷子。
又是难熬的晚膳。
厢房外面突然嘈杂起来。
悯溪指派着咏薇去看看。
“莲衣姑娘!是延婧娘娘和主持吵起来了!”
悯溪刷的站起来,嘴都张了才发现自己不能说话。
咏薇愣愣的:“咏薇再去问问别的!”
要是让她来问,不知道要跑几个来回。
悯溪出了厢房,正巧遇上冠蓉。她站着有一会了。
悯溪还没开口,冠蓉:“狗死了。”
悯溪疯狂往声源处跑。
璮瞋淡淡:“已经埋了,娘娘还要如何?”
“埋了?她是谁家的你不知道吗?为什么都不告知一下,要把她和那些无主的尸骨埋在一起!”
“人死如灯灭,分什么有主没主?”
悯溪终于穿过人群,站在延婧身边。
上好的妆面掩不住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眼睛赤红。现在的延婧娘娘,哪还有什么娘娘的样子?
年少时候的愫休,为了施施可以一直跪到晨光熹微。
“本宫要她!挖也要挖出来!本宫的人自有去处!”
愫休转身就走,悯溪连忙跟在她身后。
“娘娘慢些走,上百座坟头,娘娘何必急于一时?”
悯溪回头,狠狠瞪了璮瞋一眼。
小径。花丛。
豁然开朗的是一大片坟地。完全不按新旧次序排列,每个坟头都插着一块小木牌,但木牌应是定时更换,都是簇新。
愫休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四面是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坟堆。
“施施!施施啊!”愫休这才哭到难以自已,跪在坟堆中心,把脸都埋进了土里。
悯溪跑起来,在一座座坟堆之间,仔细查看哪里有新翻的土。
悯溪鞠了一把土,砸向愫休。
愫休泪眼朦胧的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坟堆。
“施施!”
她就跪在那里,断了所有的护甲,光秃秃的手指混着鲜血一下下插进土里。
悯溪要过去帮她,被人拉住。
璮瞋。
“没用的。我特地吩咐人,埋得深一点。”
悯溪只能用眼睛瞪她。
“在塔寺苟延残喘呆上数年,无意吸收到的灵气,自然要埋进塔寺的土里,还给大人。”璮瞋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神色,“大人她,已经很辛苦了。”
“再说,狗死,不也是主子害的?”
愫休停下。
“她撑到今天,不就等的是你的几句话?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便断了人家的念想呢。”
愫休倒下。一头扎进了挖出的浅坑里。
璮瞋掩了掩鼻子,临走前深深看了悯溪一眼。
天彻底黑下来。
愫休已经被人连拉带拖的弄走了。坑也填上了,还堆的更高。
悯溪还站在那里。
咏薇在几步远的地方,身上挂着木鱼。
突然脸凉凉的。下雪了。
南辽初雪。
悯溪转身,带着哭腔:“我要吃苏意家!”
自家姑娘突然会说话了,咏薇愣了一愣,什么都没说,上前踮起脚尖,合拢双手,努力给悯溪挡雪。
咏薇温言劝了许久,才终于让悯溪睡下。
见她。等明日过了,回宫就见她。
告诉她,自己的话只要听前半段,听到“喜欢”,就可以了,其他都是放屁。
怕什么,自己从小到大要什么没有?什么阴阴阳阳,谁敢说三道四,直接丢出去!
一只手。郑重的点在她的眉心。痴痴缠缠不肯离去。
悯溪趁其不备抓住了,一寸寸抚过,对比着记忆里熟悉的轮廓。
手努力想要挣脱,悯溪连腿都上了,蜷着身子,半挂在手臂上。
像是要摆出一个阵法。困住!
阵法不知道摆了多久。
咏薇在门外:“姑娘!姑娘!咏薇要进来了?”
悯溪一睁眼只见到窗户微微的抖动,直接跳起来,撞开小心推门进来的咏薇就冲出去。
咏薇看着自家姑娘穿着轻薄的睡衣,赤着脚一脚踏进雪里,惊得嘴都合不上。
足迹。悯溪一脚脚踩进去。汲取上一个人的片刻温存。
“顷焉!我冷!”
顷焉闪身出现。居然也是薄衫。
两人远远的看着。
“回去吧!我也要回宫了!”
“冷的脚麻,动不了!”
顷焉走近了,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没有人上来。
她就这么蹲着:“我知道,朋友嘛。我只是,初雪,想给你看,马上我就回宫……”
她在芜烨殿看到初雪,伸出手指接下了第一片雪花,然后连夜快马加鞭来到塔寺。
送给她,初雪。
顷焉当时只是这么想的。
悯溪抱住顷焉,小心避开伤口。两个人就蹲在雪地里
“我不要是朋友了。我喜欢你,是想跟你在一起,生时同寝,死后同陵。是唯一的那种喜欢。”
顷焉瞪大了眼睛。
悯溪本来自信的很,可是从背后看不见顷焉说的神情。
沉默。
“姓墨的,你,你当我是什么呢?是……”悯溪突然慌张起来。
纠结了这么久,原来自己连纠结的资格都没有。
怀里那个人的脊梁,线条优美,单薄但是挺拔,舍不得,但是又烫手。
“是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不对,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脾气喜怒无常。
悯溪缓缓放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低着头。
悯溪看得深沉,顷焉却好像地上有幅画似的。
悯溪转身,迈出第一步。
“丢丢,我……我好开心。我以为……”
顷焉蓦然抬头,一脸的泪。
“你哪里都好。你特别好。我会陪着你,陪多久都行,去哪里都行。”
揪住悯溪的衣摆:“带我回去,带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