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取出银锭,顺手搁在账台,护卫了燕王与王妃步出店门。过了许久,那饭庄老板才敢直起身来,冲跪在身后的二愕然道:“神祖宗,我方才可没错什么话吧?早觉那两位客官风姿出众,超世拔俗,难道真是燕王和王妃驾临……”
经突审,鞑靼战俘很快吐露了实情,原来长驱奔袭的这支蒙古骑兵,是鞑靼汗王为试探北平布防虚实特意安排的,大明新帝裁军削藩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传至蒙古三部,蒙古人听闻他们最为忌惮的战神燕王朱棣终躲不过被削夺藩地,贬为庶民的命运,欢呼着奔走相告,感叹定是长生显灵相助。鞑靼迫不及待地派出一队骑兵刺探军情,不想在古北口遭遇重创,更无一个活口返回传讯。
燕王吩咐重赏大战鞑靼骑兵的古北口驻军,下令加强警戒,又令驻防部队在古北口长城以外练兵演习,威慑鞑靼,如遇蒙军,格杀勿论。这一系列举措十分奏效,极大地震慑住了蒙古三部,那些游走在边地,欲图刺探燕藩情报的鞑靼,再未出现异动。至此,燕军可能陷入腹背受敌之境的情况得以解决,燕王终于可以腾开手,专注于北平以外各处府郡州县的扫清。
朝廷始终等不到派去燕藩的密探再次传回情报,待到边地战报传至京城,朝堂上的君臣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然而满朝文武都未从削藩与废黜上做出反思。齐泰、黄子澄看过燕王“清君侧,靖国难”的反书后,更是抑制不住激动与愤怒,带领群臣跪求陛下尽快下旨削去燕王宗室属籍。
朱允炆并没做好应对战乱的准备,他褫夺了五位皇叔的封号,也切身感受到撤藩接连告成带给他的极大自信,岂知却在削夺燕藩时,遭到四叔的当头棒喝。曾经对藩王反叛的猜测已然成为现实,慌乱中,他好似被那些肱骨之臣们生拉硬拽着,发布了起兵讨燕的谕令,战火随之蔓延开来……
短短数月,燕军迅速攻取了怀来,密云、蕲州、遵化、永平等州县,归降依附兵力数万。然而,面对朝廷号称百万的平燕大军,燕王总觉势单力孤,他与幕僚商议后,决定亲自出马,联合边地握有兵权的几大藩王一同靖难。
燕王做好北平防御部署,来向王妃道别,才入庭园,却见侍女们皆换了甲衣,王妃亦是一身蜀锦征袍,英姿焕发地朝他迎来。他眼中闪过激赏的神色,展开双手握在她臂上,笑道:“上次见你这副衣装,还是出阁前你任性避走漠北那回。为了寻你,我担了劳军之任,一路跟从你到敌前……往事历历,如今又见你戎装在身,依旧让我眼前一亮。”
妙弋眉眼带笑,温柔中透着坚定,道:“守卫北平,不光是四郎的事,我与有责焉。四郎若出征在外,我便枕戈待旦,替你稳住后方。”
朱棣笑得何其灿烂,正要将她往怀中揽抱,她却浅笑嫣然地推了推他的胳膊,微微侧首以眼光稍加暗示,他这才留意到,一身红衣罩甲的红霜低垂着眼眉,正默默站在妙弋身后。红霜有些拘谨,她越发觉得逗留在茨不便,遂恭敬告辞,妙弋相留不住,命盈月代送,陪她行出门庭。
不知怎的,自从红霜见到燕王,脸庞蓦地变得透红,连道别的话都得磕磕巴巴的。妙弋多少看出些内因,这姑娘治理漕帮,面对形形色色的男子都不曾忸怩失态,唯独在燕王面前,好似换了个人,开始变得局促不安,她分明已将芳心暗付,再矫心饰貌也遮掩不住。妙弋却是深知朱棣的心思,当年他承诺绝不分情破爱,纳娶妾室,他到做到,从未食言,或许他根本就不曾在意过红霜对他的这份羞于言表的恋慕。
妙弋带着一丝探味,问道:“红霜这些年很不易,难以想象,她已将漕帮经营成了漕军,收复通州时,她带领的漕军可是给了你不的支持呢。”
朱棣毫不避讳对她的肯定和赞许,坦爽直言道:“张玉兄妹的确忠诚可靠,你与红霜过从密切,实是为我维系人脉,疏通关节的益事,你的好,任谁都比不了。”
他不过是铭感红霜对燕藩付出的努力,何曾多做他想,妙弋颇为方才蓄意对他的发问而赧然生悔。此时,侍女们皆已知情识趣地悉数退下,留两位主子园中独处。朱棣亲密地搂过妙弋的肩,体贴温存片刻,才把即将动身,与联络各藩王争取外援的事同她了,她心下留恋不舍,面上却未表露分毫,笃定心思道:“联络其他手握兵权的藩王,十分必要,此番势在必行,四郎且安心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朱棣久久牵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低声道:“我离开后,北平城若遭南军强攻,妙弋,务必守住我们最后的据点,我一定会尽快回援,解除北平困局。”
北平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妙弋深知他的忧虑,重重将头一点,道:“勿要有后顾之忧,我自与北平城共存亡。城在,我在。”
未来的路途即便荆棘密布,二人始终相呴相济,风雨同舟,也正是鸳侣间的这份同力协契,令多少个长夜难明的时刻,支撑着二人重新觅到熹微光,闯出生关。
红霜心事重重地回到宅邸,路过兄长屋前时,恰听到嫂嫂殷殷关切的嘱托之声,方知兄长不日又要跟随燕王出征,她正要进得门去,忽听兄嫂又谈及她的姻缘之事。屋内的张玉道:“每次离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红霜那丫头,她太过执拗,越大越难管,我真后悔让她接管漕军,应该早些把她嫁出去的。”
“红霜有非比寻常的抱负和理想,夫君大可不必拿她与普通女子做比较,如今她已是统领漕军的女将,你这个当哥哥的还是多多鼓励她为好。”张夫人笑着道。
红霜迈入房中,佯作不悦,道:“哥哥又在背后数落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妹子?还是嫂嫂待我好,总替我话。”着,上前挽了嫂嫂的手,亲昵地歪过头,朝她肩上靠了靠。
张玉看着面前这关系极好的姑嫂两个,摇着头道:“为兄难道不是为你好吗?你也该认清现实,别再妄想那些有的没的。待我这次回来就给你张罗亲事,你万勿跟我对着干了。”
红霜敏感地听出兄长的言外之意,瞬间变了脸色,跺脚道:“哥哥凭什么我妄想!张罗亲事的事就免了吧,我宁可孤孑然一身。哥哥若嫌我住在这儿碍了你的眼,我明儿就搬出去,另立宅院!”
她头也不回地扭身跑出屋外,再不理身后兄嫂的呼唤。夫人轻声埋怨张玉,道:“离别在即,你不该又提起姑排斥之言。”
张玉莫可奈何地道:“事实便是如此,我不点醒她,难道要她一直执迷下去?殿下独爱王妃,情深意笃,她是半分机会都不可能有的。”
夫人惆怅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埋首继续为他拾掇起行装。
就在燕王率部出动不久,身处宣府的谷王朱橞便闻得风声,对于燕王即将兵临城下,他既觉惊吓又深感无助,他不愿与朝廷为敌,也不敢公然与燕王对抗,干脆收拾家当,拖家带口逃离藩地,奔京城寻求庇佑。燕王抵达后随即占领宣府,未及一日停留,旋即转道去寻其他外援。